淮安了,阿鹤……也要看到了罢。
孟靖怀侧目,望向窗外的零零散散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的枝桠,风带着凉意灌进领口,顺着肌肤绕了三绕,那双墨色眸里寒意更深了些。
日光瞬息从明至暗,半卷珠帘映着夜来霜,云奚城墙之上,孟靖怀独自伫立,将天地尽收眼底。
今日的夜色很好,碎星四落,遍布天幕。
边城夜柝,四方阒然,唯有脚步声渐近,孟靖怀面色不动,只听那人步履踏过生苔的长阶,在自己身旁站定,而后在他耳侧低声:
“将军。”
孟靖怀掀起眼皮。
一袭白衫飘然,映着如这宝瓶山水般的郎朗月姿,谢无妄墨发散落,隐没于碧色斗篷暗影下。
“自那夜攻城后,我便再未见过你了,你私自去追副将他们,捉拿头领,”孟靖怀转过身来,凝谢无妄面上,“可是有何事?”
孟靖怀语气沉沉,却不带一丝责备的意味。
谢无妄唇瓣一如既往地漓着笑,身姿挺拔而消瘦,仿佛踏着满山的雾而来:
“我能有何事?”
他轻摇着手中的玉扇,瞥了孟靖怀一眼,复言道:
“你知道了,我一贯闲不住。”
荒野的蝉鸣声渐渐此起彼伏,一切景致皆带了浓而滴翠的绿意。
孟靖怀目光如海潮,扑打着眼前人,他掩抹深沉:
“如何了。”
谢无妄倚着城墙,不惧那凉意,沁在眉骨无波的一片:
“的确是南岳的大皇子,他是南岳国主的先王后所生,不甚受宠,只占了个长子的名头。”
他话音忽然一停,重重碎枝割碎苍穹,清风拂过万籁俱寂,孟靖怀面色如凉淡静,瞥了谢无妄一眼。
“南岳那老国主已是快要油尽灯枯了,这大皇子想登临王位,可他底下还有个现王后生的弟弟,这不,打了坏算盘就过来了。”
谢无妄眉梢还是惯有的那抹笑,他缓缓地续言,只是孟靖怀只觉他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你真的无事?”
孟靖怀望他,纵垂睫觑,声音压得极轻。
月光透过树影窸窣斜出人影,显他修长萧索,谢无妄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敛去眸底的情绪,瞥他:
“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我,不念你的夫人了?”
孟靖怀眉川平了些,一汪泓泉荡尽的眸流转,半响,他才扯了个笑,抬步离开,只是在经过谢无妄身侧时伸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明日撤返淮安,有事……可说予我听。”
孟靖怀只落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抬地大步离去,下了台阶。
脚步声渐远,直至无踪,城墙之上只余风声卷过萧索,谢无妄静立,身后是一幢山的叠叠暗影,将碧白衣衫都添上了一抹暗色。
落着淡淡的清寂,是从不曾有过的孤独而阴郁。
谢无妄抬手,轻轻抚上了方才孟靖怀拍过的肩头那处,眉目弥漫的寒凉霭霭转瞬又消失不见,仿佛只不过错觉。
自那年被孟靖怀从边境救下,二人成生死之交后,孟靖怀毫不保留地倾言,谢无妄要助他成大业的心思从未动过分毫。
从前是,如今是,往后也绝不会变半分。
只是……
谢无妄抬头望着天幕,细长温和的双眼如盛满天星辰,他眸底好似晃过了谁的身影。
只是远处那云雾被拨开的一瞬,谢无妄的双眸刹那便恢复了平静,静如深潭。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