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过深的元灵均对纨扇制作略知一二,譬如这柄六角团扇,绷着的扇面是素绢洒金的,绘富贵牡丹图一幅,上书一行花篆小字,加盖宫廷印章,纨扇的扇柄乃棕竹所制,象牙作骨,在宫廷中也稀有罕见,美中不足的是差一枚玉坠与之匹配。
樊姜搁下茶杯,没有说话,盘了几轮佛珠,慢慢缠回腕上。
自先王君覃咲薨逝后,她们母女还是第一次见面。
原本可爱别致的圆圆下颌略尖了,白白胖胖的少女变得又瘦又黑,鹅黄色缕金王服穿在身上显宽松不少。
樊姜盯着把玩扇子的少女,五年过去,彼时的元灵均仅仅是粘在身后唤她母亲的小可怜虫。白云苍狗,稚子转眼长成少女,稚气犹在,眉眼半开,原本的模样她已经模糊,然而,眼前日渐清晰的五官,真是令人怀疑又倍增厌恶。像极了元祐帝,连性情都毫无二致,樊姜肆无忌惮地描摹着元灵均的轮廓,眼神愈怪异。
忆当年,元祐帝曾抱元灵均于膝上,对众臣夸赞‘此儿类我’。当真是类他多矣,一点也不像那人。不知为何,只要想到这一处,樊姜就觉胸口堵得慌。
元灵均目光飘忽躲闪,不敢与樊姜对视。在威仪棣棣的樊贵嫔面前,这个从无顾忌的女孩竟没有半分底气。
“大王,从明日起,临光殿内需一名童男服侍,至于合适的人选,我会召集选中之人让您过目。”樊姜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那人脸上,他一直微笑着,却连眼皮都未抬起过。
樊姜不由感到一阵挫败,但很快的,这种情绪不复存在,她的骄傲压制住了胸口激烈的噗通跳动。
“您是说侍君?”元灵均叫出声。
很明显,樊姜不是在和她商量,此事已决,只是通知她而已。
“早晚都要经历的事情,何苦这幅表情。大王应该有所耳闻了,关于第一人的命运,如果你可怜他,亲赐一杯鸩酒是最好的办法,若是大王心生恻隐……”
“不是,母亲……孤并未多想。”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此而死……颈后凉,仿佛一把刀刃正架在元灵均的脖子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肌肤表面的寒意正一点点沁入心扉。
童男子,实为面,但在宫廷中,他们有另外的名字——侍君。
在老宫人口中能略知一二,元灵均虽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王候,但侍君早在太宗皇帝朝就已经写入礼制——侍奉女王的童男子需出身良家,精挑细选后受宫廷教习训练,而后层层筛选,最终留下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内廷,他们共同的任务是以凭自己的美貌和才能亲近天潢贵胄,亲授秘事,诠释闺房乐事,以及繁衍后嗣。
皇家的规矩庞大繁冗,且可笑至极,即使是太女和东宫殿这对感情深切的尊贵夫妇,也无可避免,太女曾和不同的童男同房,直至婚后因为东宫殿的妒意才逐渐终止。
她可以容忍破坏元身的男子存于人世的,太宗皇帝为何要定下如此不近人情的祖制,来抹杀属于君王的回忆。
“灵均,你是幸运的。千百年来,向来是男人决定女人的命运,但于你我,这种情况会生改变,总有一天,天下人会看到,女人能自己掌握生死,不必事事依附男人。”
元灵均恍若未闻。落红不是无情物,但殿门外的红杏飞花让她感到深宫的森然和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