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认为身体是什么。”世德说。
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没想到有一天这竟能构成一个问题。
“身体是我的一部分。”我说,并坐了起来。
“你的一部分?你是谁?”世德微笑。
“我就是我。”我简单说,不上他的当。
单是“我是谁”这个问题就足够再引出一箩筐说辞,谁能说清这个问题呢。而我还辨别不清楚,我是真的觉得这种问题毫无意义所以才不想探讨,还是出于某种尚不可知的原因而“装睡”、不愿“清醒”,所以才不想探讨。
梦见佛国后不久,大平又发消息来说,“你说你从小到大总做这个梦,会不会你的前世曾是修行人?你天生不吃葱蒜韭菜那些,照我师父的说法,是有佛缘的,也许你前世或前几世有过修行。你总做这个梦,可能是想让你回忆起来。”
“谁想让我回忆起来?”我问大平。
他却只回一个竖起手指三缄其口的表情。
不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有佛缘了。外婆自然是第一位,前些年mbA班也有位在中医药研究所工作的同学也这样说过,当时还强烈推荐我读《瑜伽师地论》。对于这些,我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倒也不是不信,更多是觉得有趣。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有某种十分具体的宗教信仰的——未必说得上原因,但我就是如此知道和认定。如果非要从各种信仰中选一个,那么我会选择道家,我一直对道家的东西更为亲近。
如果把大平的说法当真来想,十分虔诚、认真的来想,冥冥中是否有股力量或呼唤,想要我了解一些我本该了解的东西——或说被我忘却的东西?
据说每一个人投生世界都是各自灵魂的选择,带着今生的使命,不断学习历练,做着功课,直到使命完成或生命终结。终其一生也未能完成的使命也许会留待下一次重来。使命是灵魂珍视的价值,完成即是价值的完成。
是我的灵魂在提醒我今生的使命或说任务吗?
它是什么,难道是修行?
虚空中叫着“嘉叶,嘉叶”或“迦叶,迦叶”的那个声音,我几乎可以意会到其实在说,醒来,醒来。
世界如果是maya,是幻相,那么,那个声音是叫我从幻相中醒来,就像世德从爱情中醒来一样?
我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我的这个“我不知道”是否装睡和不愿清醒。
“你就是你?你是谁?”世德果然不放过,要在“我是谁”这个问题上做文章。
但是难不住我。我简短答,“我是。”
“谁,或什么?”
“我就是那个’我是’。”我把句子说完整。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信他这下还有话说。
果然,他改变方向,“不是身体?”
“当然不是。”
“你的眼睛是你吗,鼻子是你吗,耳朵是你吗,手是你吗……”
“不是!”这次换我打断他,并察觉到自己有些不耐烦。“那些都是身体的一部分,但我说了,身体不是我,只是我的一部分。”
“你这个’我’是什么?什么才是’我’?是意识吗?”他穷追不舍。
我很讨厌这种苏格拉底式的诘问,他以为他在仿效苏格拉底帮助我探究,我却并不喜欢也不需要这种探究。他终究是要把问题绕回到“我是谁”这个问题上来。
既然绕不过去,认真思考一阵,我作出回答:“身体、意识、头脑、灵魂这些构成了我,我是所有这些的整体,它们只是我的一部分,但都不能完全代表我和指代我。”
“哦,它们构成了你。那你是谁?”
“如果一定要说,那么是灵魂吧。”
“灵魂。”他笑一下,似乎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总之不是身体。”我想结束这个话题。
“身体不是你,那身体是什么?”
“容器!”我终于承受不住叫起来,“身体是容纳灵魂的容器!只是工具!灵魂需要一个工具承载它。”
“哦,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世德依然不疾不徐。
我感到崩溃。是,我急躁,缺乏耐心,但探究这些真的有意义吗,意义何在?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他的身体,这有什么可想可琢磨的?我理解他感到幻灭,那种踏空的失望,但他现在这样的感受、想法、行为是正确合理的吗,确定不是盲目、轻信、病急乱投医而且一根筋?
我现在被迫面对着一种全新的时间性。他已不再是以前的世德,以前他总是没完没了地忙于各种事务,工作,健身,写诗,看电影,要填满我和他的时间与空间。而现在,似乎生命中的一切都停止了,他不再想做任何事,只是茫然而迟钝地枯坐,要么睡觉,如同一台失去动力的机器。
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寄希望予爱情、家庭、孩子、事业,并遇到他所寄望的事物带来的痛苦。于是一些人说服自己生活就是如此,有苦有甜,他们把痛苦合理化,承认、接纳它,然后目光更多聚焦在生活蕴含的糖分上。也有人愈挫愈勇,拒不接受、服输,在矛盾冲突中挣扎,企图扼住命运的咽喉,宁愿奋斗至死……
而世德不是这些人。他既不接受也不抗争,他试图放弃。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壮举。
我平静下来,在世德对面盘起腿坐好,又用薄被遮住胸部以及以下,问他,“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们曾经探讨过,有人用游乐场来比喻我们生活其中的这个世界,也有人认为我们只是被设定好的角色与程序,有一个高等文明在操纵我们吗?”
他点头。
“那时你没有说你的看法,现在,你觉得这两种说法是可能的吗?”
“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个,我不关注这些。”
“可是你想探究’我是谁’,怎么可能不关注这个世界和我们的由来?”
“我不需要了解那些。只要认识自我就够了。”
“好,那么假如那两种说法都是真的,你会怎样?怎样面对,怎样选择,怎样生活。”
“没有想过,我也不关心这个问题。”
看到世德蹙起的眉峰,我知道他感到烦躁了。如他所说,他确实不关心这些。对他而言,这些也与灵性无关。我之所以问起这个问题,是因为以前我们探讨时他没有明确的态度,不清楚他是否相信这两种说法,似乎他只觉得有趣,但并不怎么当真。他也没有说过自己在这两种情境下会有的做法,只是津津有味地听我说。
那时到现在,我的想法和选择都没有变过。
假使世界是一个游乐场,那么我就会好好玩,投入地游戏其中。如果我们真的是上帝的一部分,是祂的孩子,祂把我们放在这个游乐场里让我们历练,以便祂更全面地体验祂自身,那我有什么理由不尽情玩乐?就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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