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盒子。”我轻声说。
“什么。”世德问。
他似乎没有听清,但有时其实只不过是想要得到再一遍确认。
“没什么。”
我摇头,不愿再说。我不会告诉他,因为摩天轮是圆的,没有起点和终点,所以代表着爱情不会终结。不会告诉他,摩天轮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一起跨越升空而存在的。尤其当到达顶点,会觉得世界上就只剩下你们两个,所以摩天轮也叫幸福盒子。
“我还没有搭过摩天轮。”我说。
“我也没有。”世德说。
儿童公园我们来过多次,但以前从未见摩天轮转动过,还以为它是坏的,故而已变成一件摆设。若是以前它在营运,那么哪怕在地上打滚我也会要世德带我去,他也一定会应允,但现在……他现在自然不会迁就我,何况他还恐高,尤其若知道那些和爱情相关的种种,恐怕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我的双腿不想离开,驻足仰望,就是多看一阵也是好的。世德拉我却拉不动,叹口气,松开我的手径自走了。我懒得理他,反正他走路慢,我看一阵再去找他也不迟。
谁知世德很快又回转来,手上竟然拿着两张票。
我惊喜地跳起来,“你去买摩天轮的票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你这么大个人,一直站在摩天轮底下流口水吧。”他看上去既无奈又好笑。
我抱住他亲一口,“你最好了!”
他摇摇头,随我去排队。
搭摩天轮的基本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或者十分年轻的小情侣,我一点没有感到自己和世德站在等候人群中显得突兀的自觉。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我们身上有一部分东西始终生活在时间之外;也许我们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刻,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年龄。
我忘乎所以时,从不从属于时间。
我看身侧的世德。他站在队列中却闭上了眼睛,脸上一无表情,不清楚是利用等候的时间短暂地冥想,还是单纯地闭目养神。也许是觉得吵闹,或者阳光刺眼。我不认为他会感到尴尬,为我们两个在排队搭摩天轮的人群中如此格格不入。他跟我,一直都不怎么在乎旁人的目光。现在,他更对自身之外的事物失去关注,更加不会在乎。
开始放行,我选了一个“盒子”欢天喜地钻进去,世德跟在身后,进来却坐在对面的座位上,说这样可以保持平衡。我笑,知道他是担心。不想纠正他,便随他,自己则把心神放在摩天轮逐渐的升高上。
天很蓝,还有大朵的白云,高处除了广阔,是缓慢安稳的宁静。虽然远不是可以媲美伦敦眼的那种,只是一个普通公园里以儿童为主要乘客的小东西,但也仍然是摩天轮,比周围的建筑都高,远处的高楼大厦逐一匍匐在脚下。
我兴奋地左顾右盼上蹿下跳,想要把进入视野的一切都装进相机,还不住召唤世德:“世德,你看那边。那里,还有那里。”
世德虚弱地警告说:“不要剧烈晃动,危险。”
然后他紧闭双眼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绷直的。
我凑近他,“你这么恐高?你睁开眼看看嘛,其实一点也不高。而且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他却不肯,只是摇头。僵硬样子令我笑坏了。
我一点不听话老实待着,又站在座椅上从高处往下拍风景,他也仅是微弱地说了一句“小心”,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受我蛊惑睁眼看一下高处的风景。
“快快,马上到最高点了。你快看一眼嘛世德。”
但是他反而眼睛闭的更加紧了。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我拍世德,他一无所觉。我又回身拍了一张我们的合影。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而他无需知道。
从摩天轮下来,我仍然意犹未尽,央求世德,“下次我们还来搭好不好?”
他说,“还搭?我的脚到现在都是软的。唉,这就是爱吧,我在上面都不敢睁眼,却陪你去坐。”
他说爱的时候浑然不觉,我却心里一跳。
知道他恐高,但从未想到这样严重,尤其无法与他健硕的身形联系起来。也从未见过他恐惧时的样子,他那样紧张,我只觉可爱又好笑,启动不了任何感同身受与同情。但是他说爱……
我小心翼翼把这个字揣在心里,窃喜着,却不敢再提,更不敢去问,生怕他会否认。
当然知道他还爱我,仍然大半夜为我剪指甲,又用挫刀一颗颗挫磨,仍然再晚也不怕劳累,帮我擦润肤乳,又按摩吸收……正因为知道他还爱,所以我才能够忍受现在的一切。
摩天轮,幸福盒子。那么,我的幸福也会持久的吧?
我们避开人群,终于找到一块人烟稀少的草坪,在一旁的长凳坐下,世德说,“那两本书你还在看吗?”
他指的是马哈拉吉的《我在》和《我就是那》。
我点头,“已经看完了。”
“有什么体悟?”
我意会到他除了惊叹我的阅读速度,可能也有些怀疑我是否会不求甚解。我沉思一下,决定不满足他的期待,和他探讨那些他认为有意义而我觉得没有意义的东西。抱持是允许他做自己,但不代表我要不做我自己,尤其不是假装感兴趣那些明明我不感兴趣、甚至觉得不对的东西。
于是我说,“恐怕我们得认可现存的世界,因为可能并没有另一个世界。”
“不,有的。我坚信有那样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获得自由。”世德很坚定。
“你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就拥有自由。”
“你现在拥有的不叫自由。也根本没有自由意志这回事。”
自由意志是一个太大的话题,我自己也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因此和他争论是毫无意义的,就像摸着大象不同部位的两个盲人的争论一样徒劳。
我避重就轻,并用他的话来反驳:“难道每一个人不是可以有自己的定义?你常说所有的概念都只是一种观念。我想每个人应该可以拥有自己定义的自由和他认为的自由。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我认为我是自由的。”
“‘你认为的’并不是真的。”
“那你何以对你认为的那样确信?”我目光灼灼,忍不住又开始挑战他的信念。
“我相信马哈拉吉说的,他有什么理由骗我呢?”
天哪,又是这一句。但我不依不饶,“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呢?”
“他为什么要说假话呢?”
一个人说假话可以有许多原因,我几乎立刻就可以给出至少5个以上理由。但和世德谈话不能太多逻辑,否则又会被他指责说我在用头脑。只要是从智性层面上探讨,几乎没有什么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但也正因我的头脑太好,过于强大,所以才一再被世德贬斥,说头脑是开悟的障碍,尽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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