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回世德那儿的路上我说,“任何一个人如果讲课或演讲,能够达到刚才表演者的激情和感染力的十分之一,都会很成功。如果再加上诗性的语言,简直完美。你可以试试。”
世德点头赞同。
我是相信只要他愿意去做是可以做好的。虽然他现在不再写诗,但把才华用于写关于修行的讲稿也是不错的,就像他图文视频号做的那样。他也不缺乏表现力,怎样都是参加过健美比赛拿过奖的,又身为模特长期面对镜头。
“我还蛮期待呢。”我说。
“期待什么。”
“期待你站在讲台上谈修行。通常修行人要么瘦弱清癯,要么胖如弥勒,倒没见过肌肉男。反差越大,效果越好。”
“那我得要好好健身了。”
我拍拍他现在凸起的肚腩,“必须好好练,重回你的巅峰状态。”
他立刻收了收。
我笑,“记得你曾无数次念叨你不是你的身体吗?其实你越是这样,越是强化和身体的联系。你明明——”我咽下了“靠身体吃饭”,改口道,“有这样的身体条件,应该善用它,以身入道。”
“以身入道,以身入道……”世德喃喃。
回到他那儿,度过短暂小别的激情后,我们之间仍有开心有不快有争执有探讨,但整体是可以接受的。
世德说,“我喜欢你可爱的时候。”
我叹气,我何尝不喜欢自己可爱。但凡一个人能够令别人觉得可爱,通常是她自己开心快乐毫无戒备的时候,真正的纯真明媚才会可爱,装可爱不可能真的可爱。
我告诉他,“可爱需要很多能量——尤其在你像一个黑洞的时候。”
“黑洞?”
“自身死气沉沉毫无活力不说,还想要别人和你一样变得没有活力、对生活失去热情和希望。你甚至很少笑,仿佛也仇视我的笑。笑使人忘却恐惧,而没有恐惧就没有信仰。”
“我是这样吗。”
“对。你否定一切,连自己片刻前说过的话都要推翻否定,长篇大论后又说说这些没有意义。你否定个人性,否定个性,认为有个性是不好的……”我越说越激动,“你否定我身上许多我引以为傲的东西和品质。”
“我没有否定你,我只是让你多去留意头脑的诡计,是头脑造成我们的分裂,是头脑——”
“头脑怎么了?”我打断他,“头脑能分析过去、预测未来,保护我们免受危害,帮助我们生存。研发使用工具,流传火种,创造艺术,发明计算机……没有头脑人类怎么做到这一切,怎么进化?头脑有什么错?”
“但是是头脑造成分裂,让你猜疑算计,把幻想当成真实。”世德说。
“什么是幻想?”我质问,“过去你一直说我无端猜疑你,难道最后不是事实证明你确实和安娜不轨?”
世德哑口无言。
他这样不断让我摒弃头脑不可能成功,只会激起我更大逆反和更加固守头脑。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判断,难道相信他人的谎言?其实世德从来没有能说清楚过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知是他自己理解得似是而非,还是表达有欠缺。后来我意识到,他所反对的头脑,其实反对的不是头脑本身的功能,而是反对仅仅只是“从自己的想法出发”。或许他想表达的其实是“审视自己的想法”,不要把想法当做自己,与自己认同,与想法保持一点距离,不要不假思索地完全遵照想法来行事。
我回到最初的话题,说道,“可爱是需要前提条件的,除了原本可爱这一前提本身,还需要能够释放、展现可爱的环境。”
世德淡淡说,“难道可爱不该是任何时候都可爱吗。会变的不是真实。”
“我不清楚’真实的东西就是不会改变的东西’这种观点你是哪来的,请问这句话成立的逻辑是什么?”
“不是观点,是真理。”
“真理也是一种观点。”
“真理就是你只需要去相信,不需要问为什么的东西。”
我笑起来,“哈,你说的是信仰吧?”
信仰才是只需要去相信,不需要问为什么的东西。真理在被认可为真理前,是需要经得住反复推敲验证的。
世德不理我的质疑,坚持说,“我对变来变去的东西没兴趣,我需要的是不会变的东西。”
“所以你才寻求开悟。”我哼一声。
“对,如果你是一个开悟者你就会明白我。”
我笑了,“我不需要是一个开悟者就能明白你。我知道你想要无条件的爱与包容,无论你对我怎样我都接受并爱你,哪怕你冷淡漠然、没有任何行为上的表示。”
他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我接着说下去,“你有没想过你希求的是一个悖论?如果你是一个开悟者,那么你不会关心这些;而如果你不是,却期望我是并且能这样做就是一个妄念。”
他依然不说话。
我便再接再厉,“而更大的悖论是:如果我不是一个开悟者,那么我不会接受一个无动于衷的男人,我会要一个鲜活和我相爱的男人;而如果我是开悟者,那么我何必非爱你?既然爱谁都一样。如果我视万物如一,你喜欢自己混同于万物并泯灭其中吗?”
我试着去读世德的表情。他在想什么呢,想着如何回击、反驳,还是想着“她说的对”?我觉得他有些怕我甚至恨我,那种上可以至天穹、下可以入地狱的放任恣肆,无可阻挡的破坏力,对他来说太危险了。可是他也因此爱我,为我所吸引。
他微微一笑,终于开了口。“你知道我对你怀有激情,我也知道你对我同样怀有激情,它们虽然是真的,但我相信更深层的激情是当一个人变得超越自身、超越情感时爆发出来的。而你仍然、始终,都停留在情感与自我的阶段,总是无法超越自身。”
我不理解他所谓的“更深层的激情”是什么样,也无从想象。我以为我们之间就已经是最深层的激情。
他永远不会只爱他得到和拥有的,永远想望着他所没有的。
我压抑了愤怒,用冷淡平静的口吻说,“你拥有了我,但我却从来没有像这样被拥有过。我见识过你最黑暗和羞耻的东西,并接受了你。而你,什么时候才能超越自身,同样接受我的全部——包括我的’无法超越自身’?”
世德沉默。
我笑笑,“你不该期望我任何时候都可爱。毕竟佛陀说一切都是因缘和合,一切事物都无自性,所以我的可爱也需因缘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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