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训斥着孟冉,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承伯桑抱拳道:“长弋兄,不是我与孟冉不放兄台走,一来兄台的伤又裂了,需要治疗换药,二来,”承伯桑的声音波澜不惊,“这乌徒别业已被史思明派来的军队围了一夜了。”
辛长弋差点跌坐在地。
孟冉拾起地上的长剑,用衣袖将剑刃上浑浊的露水擦净,甩一甩胳膊,开口道:“现在出去,还带着伤,无异于送死。”
承伯桑一边用手指轻摁了一下孟冉的脑袋,一边向辛长弋走来。
“兄台,你的宝物。既然出不去,便暂且先回去吧。”
承伯桑清瘦的手掌中,静静地躺着辛长弋的云头篦,光打在玉的表面,泛起了光泽,又被摇晃的树影盖住。
辛长弋接过云头篦,叹了口气。开口道:
“我名为辛长弋不假,但我并不是朝廷的士兵。”
承伯桑与孟冉,一近一远,都安静地听着。
“我是史思明的心腹将领。”辛长弋脱口而出,反而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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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快天儿短,大日头长!”流浪的说书人打着哈欠,一脸困倦地信口胡诌着。
天宝四年,暑热难挡。
时年十五岁的辛长弋拖沓着草鞋,走在火烤一般的石板路上,心里一个劲儿的咒骂。
这暑天早上就这么热!
平日里与自己厮混的小狗儿小巴儿都不知上哪凉快去了。只留下自己一个满肚子的火气。
路上结伴的姑娘,带娃娃的妇人,看见这样一个满脸愤懑的小泼皮,纷纷低呼着躲闪开。
辛长弋心里冷笑一声。
他抬起腿,随意地踢走一块石子。
那石子骨碌碌地滚着,一直到了一处高门槛才停下。
辛长弋抬头看,是一户没有牌匾的小楼,形单影只的立在街旁的小巷中。
这户人家倒也奇怪。他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了,转而追着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跑了一路。
下午,日头更盛。
“你连这都不知道?”早上去茶馆蹭水喝的小巴儿搂着辛长弋的肩膀,眉飞色舞地冲他侃着。
“那楼里,是个,女人,”小巴儿的眉毛都飞上了天,“那样貌,嗬,这儿哪能看见这样的美人儿!”
“你见过?”辛长弋好奇地问。
“那当然,哥儿几个晚上出来荡,那女人便在这二层小楼上看风景,看见哥儿几个还笑呢,哎呀,风尘女子就是如此!”
“风尘女子?”
“嘶,现在也不能这样说了,据说是被一个官给买了,买在这小楼上了。”
辛长弋半笑不笑地撇着嘴。
“怎么,长弋,你去会会她?”
“嘿,那种女人不就是要钱的吗,这上哪整钱?”辛长弋大声嚷道。
夜里,辛长弋的心却躁动不安,白日里小巴儿的话在他耳边挥之不去。他从铺上爬起来,一溜烟地上了街。
深夜的大街静得出奇。他走在街上,总觉得满街住户都在倾听自己的脚步声,他有点犯怯了。
由于太过安静的缘故,当辛长弋敲着无名小楼的门时,自己都被这咚咚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门里静了片刻,随后响起脚步声,声音逐渐急促,到后面几乎是跑了起来。辛长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声音终于到达门旁,停了下来。
门内传来轻柔得几乎听不清的女声:
“大人回心转意了?”
辛长弋脸灼得通红。之前想好的调笑如今一句都记不起来。他硬着头皮将声音压低说道:
“开门。”
门内女声先是停住了,随后一声轻哼,笑了出来。
门吱呀一下打开了。一身素静打扮,半垂发髻的女子睁着笑盈盈的双眼,小嘴轻启:
“这是哪一家的娃娃,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辛长弋又是羞愤又是难堪,他走近两步,正要驳她。那女子一侧身,头上一个什么物件掉落在地,一头乌木黑倾泻而下,女子忙用白瓷似的胳膊将头发轻轻搂起,一边说着:“好孩子,能帮姐姐将那云头篦拾起来吗?”
辛长弋什么反驳的话都忘了,他乖乖地将地上的云头篦捡了起来,上面还带着女子发间的温热。
“多谢。”那女子一笑,眼波流转。辛长弋只是看着。
“孩子,深更半夜的,你在这外面做什么?”
辛长弋仍痴望着她。
那女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她的芊芊细手抚上他的头。一股不似脂粉的香气钻入辛长弋的鼻子里,进而搔得他的心也痒痒的。
“要是与父母闹矛盾了,还是,快些回去罢,这深夜家里人也担心。”
“不,不。”辛长弋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连连后退。
“怎么?”那女子疑问道。
“不,抱歉,我敲错门了。”辛长弋一转身便跑了,他不敢向后看,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