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他的这件袍子带给恒角一丝久违的温暖。
那男人听出了恒角声音中的抗拒,沉默地跟在恒角后面,再不问话。
“为什么照顾我?”恒角扯开干涸的嘴角,提高音量问道。
“我...”他似有难言之隐,“我有些怕您。”
对于这样一句怪异而又滑稽的,恒角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之情。
“您会觉得我在玩笑,但并非如此”那男人又凑了上去,“能与像您这样北石窟寺的童子说话,是我这样的做工人的心愿。心愿往往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事。”
害怕自己这样一个被卖来的小孩吗?恒角摇头。
“我没有骗您,我...”
“少说些话比较好,水很少,再说下去,恐怕不够您喝的。”恒角学着他的样子称呼着“您”。
恒角又带他转了个弯,来到北石窟寺的背面,倾斜的石阶上骨碌碌地滚着小沙子。回廊扶手刺骨地冰人。
恒角找寻到北石窟寺背面山下那间隐秘的小屋,推门走了进去,屋内只有一些储水的大缸,和一地尘土。
“那里有水舀。”恒角说完,走回门口,突出的山体遮挡了她望向头顶天空的视线。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这蒙尘的夜。
“您不喝一点吗?”那男子咳嗽着捧着水舀走了出来。
“放回去,水舀会脏的。”恒角任目光在她目之所及处驰骋,看也不看身后的男子。
两人沉默地绕着北石窟寺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恒角刚刚躺倒的窟内。
那间小屋的门不知关没关上。恒角后知后觉地担心。
七佛造像与伴其左右的十四菩萨塑像庄严持重,不一会儿就将一窟摇摇摆摆的火光镇得不敢乱动。光影在恒角与那男子进来时在墙上追逐赛跑,又在冷风散尽后定在手中持掌日月的西方神明手腕处,不敢乱动。
恒角回头,大着胆子看向仍然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名男子。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恒角开口。
石壁笼罩,恒角的声音也跑了调。
“您,终于问我的名字了。”那男子似乎有些窘迫,他搓了搓手,席地而坐。
“王何烟。”
恒角点头,普通的名字。
“是否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哦,若是您不愿意的话,大可不用理睬我,我本也无意询问,但...”
“恒角。”恒角坐在角落,头顶披着十四菩萨落下的阴影,颈上披散着厚重的黑白两色头发,脚下铺着王何烟的灰袍。
温暖的南方似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恒角。”王何烟重复了几遍,起身道:“恒角,我该去修石雕了。”
“去吧,”恒角侧身倒在王何烟的灰袍之上。
来自地底的回音一声也听不见了。
“若再口渴,临近的窟内有守夜的小童,去找他们去吧。我睡了。”
王何烟恋恋不舍地回看了几眼角落中蜷缩着的瘦小身影。又喃喃道:“我还是有点怕您,恒角。”
“去吧,我睡了。”恒角将没有光泽的头发糊在脸上。
王何烟走了出去。
无论是七佛还是十四菩萨,都没能镇住四散流窜的光影,它们从西方神明的手腕上溜走,在整个石窟内乱撞。仿佛故意搅扰恒角一般闪过恒角的眼睛。
恒角合上她薄薄的眼皮。
我也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