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想让它们安静一点,喊了几遍都未果。鬼昭仪看在眼里,便帮她喊了一嗓子。她在这里的威望不错,鬼魂听见了渐渐安静下来,鬼昭仪简单地总结了一下它们说的话,大概只有四个字:
为虎作伥。
“……”
蕴才人默默擦汗,为自己摊上这么个亲戚感到汗颜。如果家庭成员可以让自己挑一遍,那真是太好了。
“还是说正事吧,你们当中有谁认识薛天凝?她来寿康宫所为何事?”不同于提到顾妃,鬼魂门困惑起来,摇了摇头。
“那个女孩子看不见我们,隔几日就带着她的香炉过来,在前边正殿里坐一坐,我们也看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反正她坐坐就走,我们也互不干扰。”鬼昭仪说。
“那她大约几日来一趟,我要是想在这蹲点儿,应该什么时候来?”巫术多隐晦,蕴才人猜到了鬼魂看不懂薛天凝在做什么,因此并不气馁。
“哦,也就大约三四百日来一趟,你跟我们在这唠唠嗑,她便来了,这些年她已经来了七八回了。”鬼昭仪说着话,就拉着蕴才人在阴凉处坐下,躲开了渐渐热起来的阳光。
也就?三四百日?
她这是一年来一回啊大姐你清醒一点!蕴才人以为她说差了,求助似的看着别的鬼魂。
“杜大姐你别逗人家,你没见人家小姑娘还是个人,一天到晚忙的很,不像咱们度年如日的。”趴在地上的小太监是个明白人,白了一眼鬼昭仪。
“那你在宫里总得住个几年嘛,明年秋天你过来,要是错过去了就还有后年,急啥呢嘛……我做昭仪的时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皇上,你看我急了嘛,我当然是急了啊。”鬼昭仪懒洋洋地靠在槐树上,开导着满脸黑线的蕴才人。
“我急了以后脾气自然是不好的,稀里糊涂就骂了几句林太后,然后就……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别的鬼魂纷纷附议,希望蕴才人坦然面对大明宫里慢节奏的生活。
蕴才人对这一群佛系鬼魂很是无语,听了半晌的话之后,她的身体又渐渐变回实心的。小鬼正要跑起找富春姑姑按一下按键,蕴才人却制止了它,转头问鬼昭仪等:“话说你们在这待了这么久……想不想去投胎啊?”
鬼昭仪愣了半晌,点了点头。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嗫嚅着问鬼昭仪:“你不要我们啦?”
问完之后,小太监忽然反应过来它也能走了,不等鬼昭仪敲它的脑瓜子,转头去喊井里不露面的小丫头:“芳芳,你快点爬出来,来了一个小姑娘,一会是人一会不是人的,说要送我们去投胎!”
蕴才人看着院子里欢呼雀跃的鬼,只有鬼昭仪一个人一脸平静,便好奇地问鬼昭仪:“你好歹惊讶一下啊,又不是人人都能送你们去投胎,你这反应也太淡定了吧。”
鬼昭仪看着她,只是笑着,并不回答。
行吧,只当你这是看淡了生死,反正你要是太激动了反倒搞得人不好意思。蕴才人从头发间抽出青玉发簪,将手指刺破,又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破布。
小鬼抱着膝盖坐在旁边,蕴才人转头问:“你不走?”
“我走了谁帮你。”
“洛婕妤会的我也会,不就是让鬼魂实体化嘛,书上写着方法呢,只不过在家的时候学艺不精,得花时间练练。”
“那这不还是不会嘛,等你学会了再跟我扯别的。”
小鬼坐在秋千上,看着大型超度现场,手上盘着自己的眼珠子玩儿。
太阳逐渐升高,院子里的阴影部分逐渐小了,好在鬼魂也越走越少,使得这里也并不拥挤。
蕴才人将小太监送走,让各位鬼魂略等等,说她得歇一歇。
在家的时候从未好好练习过超度,现在深感自己缺乏锻炼。
鬼昭仪坐在她身边,就看着她笑,眼神……很慈祥。
“咋了嘛大姐,你这什么眼神啊。”蕴才人被看得心里发毛。她喘了口气,又在往生之门上撒了点血,招呼鬼魂继续继续别磨叽要走赶快走,她已经快累虚脱了。
“不咋,觉得你……没什么。”
鬼昭仪等所有鬼先走,她再收尾。每一个鬼临走之前都想要个抱抱,跟她道个别。鬼昭仪满脸的嫌弃,催促它们要走赶紧走。
缩头缩脑地躲了许久,芳芳终于莫开了面子,从她的井里爬出来,浑身嘀嗒着腥臭的井水,怯怯地看着鬼昭仪。
“快滚吧小叛徒,下辈子学点好,长点记性别再卖主求荣了,你说说乱认野爹对你有什么好处。”鬼昭仪看着它可怜兮兮的狼狈样,嫌弃地后退半步,拒绝告别抱抱。
芳芳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句什么,但是一转脸就消失在了往生之门背后。
“妹子,我也走了。走之前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鬼昭仪一手扶着门,犹豫着说,“其实顾蓉笙是好人。”
“啊?”蕴才人没反应过来。
“不要相信朱珵烨,他可能会害死你。”
鬼昭仪仍旧一脸母爱爆发地看着蕴才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等蕴才人回答,便转头离开了。诺大的寿康宫重新平静了下来,虽然大明宫的阴气仍旧不减分毫。
不管怎么说,清理掉一点是一点。
蕴才人自打进宫那一天就感觉到,大明宫里积攒的冤魂野鬼有点太多了。她将往生之门收起来,弯腰去收铺在地上的那张布。一低头,就看见秋千架底下……
又是昨夜里那张惨白浮肿的人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蕴才人看。由于双眼都是浮肿凸起的,高高鼓了出来,乍一看像是在怒目圆整一般。
“又是你!你你你你给我出来!你吓到我两回啦!”蕴才人很生气,伸手把它从秋千架底下拽了出来。
小鬼在她身边担心地看着这一切,跃跃欲试准备找富春姑姑按下机关。
“你几个意思啊,一直跟着我干啥啊你。我刚刚超度它们你怎么不知道跟上来啊!我刚把门关了你跑出来!”蕴才人这一早上超度鬼魂,搞得自己挺累的。现在看见了一个漏网之鱼,心态有点小崩。
不知道这位大姐在家洗过碗没有。
一厨房的碗筷,收拾停当得要半个时辰。
等她忙里忙外转来转去,也没个帮手,终于收拾完准备出去玩儿,就看见灶台边上还有一个油腻腻的盆,里面盛着红烧肉油汪汪的汤汁……不知这位大姐有没有过这种体验。
要问为什么蕴才人这么一个定国公府的嫡女还得亲自洗碗……那就得从她跟着二哥哥逃学说起了,二哥哥伶牙俐齿,蕴才人笨嘴拙舌,最后被罚的总是重些。
“我……”
面色惨白的这位大姐语塞了很久,委屈地喊道:“我是个人啊!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我长得有那么丑嘛!!!”
不生气也就算了,大姐一生气便扯着粗狂的嗓音,一双眼珠子瞪得更圆了,凸起得也更严重了。小鬼摸了摸自己的眼珠子,还行,还没掉出来。
“那你……啥事啊?”蕴才人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我是郑妃娘娘宫里的,我们家娘娘叫你过去,一起吃顿午饭。”白脸大姐仍旧气鼓鼓的,不满地看着蕴才人。
郑妃娘娘多少算个宠妃,宫里的奴才多少有点高人一等的架势,叫人吃饭都叫出了皇恩浩荡的气魄。
“好歹是个正经宫妃,一天到晚跟鬼魂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啊。”白脸大姐狗仗人势得厉害,狠狠白了蕴才人一眼。
“您老人家也能看见啊,您贵庚啊家里几口人几亩地?”蕴才人按住了准备暴起打人的小鬼,仍旧对着大姐陪笑道。
“宫里的人待得久了,有一半的人都能看见这些。能上身的鬼魂也不多,基本上都是你见着的这种,也没个追求。”大姐依旧气鼓鼓的,又剜了她一眼。
事不过三,你再这样可是不好,蕴才人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可是昨晚您老人家擅闯我宁远殿,这样可不太好哦,让惠贵妃娘娘知道了是不是要责罚呢。”蕴才人见软的不成,便笑着说道。
“昨晚就是喊你吃饭,咋啦!”这位大姐可以的,软硬不吃,好赖不分。
“姑姑贵姓,怎么称呼?”蕴才人安慰似的拍了拍小鬼的头,叫它别跟人计较。
品貌扭曲怪异不是她的错,教养缺失那也应该找她爹娘理论,蛮横无知更是这世道的不是。
“免贵姓裔,我叫裔菇酿。后裔的裔,菇茑的菇,酿酒的酿,小名珊珊。”裔姑姑吐沫星子四处乱喷,叉着腰把话说的理直气壮。
名字是个好名字,没有成为人如其名的人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不公命运弄人。蕴才人安慰着自己放平心态,默默擦了擦脸,跟着裔姑姑从正门口大摇大摆往出走。
不知门前的两个侍卫是不是看惯了裔姑姑的蛮横无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一直到蕴才人走出去了好几步,才听见侍卫董清川问陈苍山:“刚刚进去的不是一个人吗,咋出来成两个了。”
陈苍山愣了一下,立马拿着长矛站起身来,对着蕴才人一声断喝:“站住!”
蕴才人回过头去看着陈苍林,略微沉吟片刻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陈苍林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