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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御花园游园惊忆往事 福康安居丧慷慨请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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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只怕人太多了挤坏了人,鼓儿词里说的拍花贼也最爱趁乱热闹拐人家孩子的。”“这个不碍。”乾隆笑说道,“李侍尧是做什么吃的?叫他着意防护保驾就是了。”说着,见太后微笑着哈腰起身,便道:“还是陈氏和二十四婶扶着,咱们看花房里的花儿去。”

    一众人等又纷纷起身,由乾隆陪着,簇拥着太后向西行,却不由石阶原路走,沿西门内漫坡石卵甬道上北,绕澄瑞亭、顺贞门到浮碧亭,一路沿花房隔玻璃天窗看花儿。堪堪到万春亭北,乾隆一眼瞭见高芍药儿回来,身后还跟着王八耻,匆匆往这边走,便知前殿有事,果然见高芍药对王八耻说了句什么,王八耻站住了脚。乾隆见高芍药一脸讪笑过来,趁太后、和卓氏、二十四福晋和陈氏正觑着眼看里头的“平地一声雷”花儿,趁步过来问道:“有什么事?”高芍药小声道:“傅恒公爷——薨了!”

    “……”

    “福康安进天街报丧,现在军机处候旨。”

    乾隆脸上的笑容像被骤然袭来的冷风激了一下,立刻僵住了凝固了,尽知必有的噩耗,尽知“就这几天的事”,乍听之下,心里还是轰然一声,仿佛坍陷了似的沉落下去。惊怔移时,方才回过神,匆匆吩咐道:“着王八耻叫当值军机大臣带福康安到养心殿,朕这就去——传旨叫李侍尧也进来见朕!”他又站着略定定心,转身回去,见花工太监正捧一碗蜂王**献给太后,便命:“你先喝一口再献太后!”打叠起精神笑脸又道:“老佛爷,前头又叫儿子有事儿,不能陪您进早膳了。你们只管过去乐子,和卓氏还有拿手的西域舞给您逗闷子呢!儿子这就去,要有空儿呢,再进去陪您,要不得闲,晚上再过去请安。和卓氏小心侍候着点——二十四婶轻易不进来,多陪陪老佛爷,也要去见见皇后,晚了就不必回去了,陈氏照料着点……”太后笑着摆手道:“你忙你的去,还有人敢委屈我了?”

    乾隆拿捏着步子出御花园,一乘明黄软轿已等在坤宁门北,匆匆几步上去坐了,轿子一滑已疾速前行,迎头到储秀宫门口,笔直的永巷南头养心殿垂花门口看得清爽,纪昀已经到了,和一身白孝的福康安都跪伏在门前阶下迎驾。乾隆下轿,只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福康安,叹息一声,说了句:“进来吧……”便径自进殿。王八耻王廉忙着替乾隆除下皮袍,茶未及上,纪昀在前默默引路,福康安踉跄趋步已进了暖阁。

    “皇上……”福康安仿佛四肢都瘫软了,几乎是贴在地上,从肩到臂都在剧烈地颤抖,平时梳理得极精致的发辫也有些松散,额前的头发足有寸半长,灰蒙蒙的毫无光泽,随着不计其数的碰头丝丝颤动,哽着嗓子只连连叫,“皇上……皇上……皇皇……”纪昀和他并排而跪,他虽略撑得住,也是面色灰白目光呆滞,嘴角也有点扭曲,抽动着似乎想哭,但这个方寸之地是天下中枢之纽,历来规矩最严,别说正月年节间,就是平日说话高声过限,也是君前失礼,只强忍着哽咽拭泪,说道:“傅恒撒手去了……”

    乾隆一时没有言语,四边没有着落似的看看窗外,又仰脸看殿顶的藻井,恍然间泪水一下子溢满眼眶,忍了忍,还是扑簌簌走珠般淌落下来,颤着手接过王八耻递来的毛巾拭着泪,声音已变得喑哑:“是么?这太伤朕的心了……才五十多岁呀……他跟了朕四十多年……就这么去了?”他泪眼模糊又看看福康安,仍是连连叩头,喉头似乎什么哽着,全身透不过气来,细白的手指死命地抓捏滑不留手的金砖地面……乾隆说道:“孩子……朕知道你难过,别这样,别……你放声儿哭一场,哭吧……别怕……”

    福康安“呜”的一声放开了嗓子,身子转侧着,抽动着,扭曲着号啕大哭,几乎要软瘫在地上。长声一恸中乾隆泪落如雨,满殿宫人想到傅恒平日待人,无论贵贱从不气势凌人,简易平和恩宽施下,此时此刻无不动情动心,都陪着唏嘘流泪。纪昀随福康安哭了一会儿,心里略觉舒畅,思量还有许多大事安排,抽泣着拭泪收摄,说道:“傅恒虽去了,他一生轰轰烈烈,上领皇上异数恩隆,下昭百姓明明之德,煌煌功业建树青史,由散秩大臣累累超迁居一等公,诚为我辈臣子模范。生荣而死哀复有何憾!现逢新丧,有许多恤典节仪还要安排,皇上不宜为此过于伤怀,福康安更要引荣节哀,诚谨思孝,妥当送归傅恒,移孝为忠,才能使傅公惬怀于地下……”说罢,忍泪连连叩首。

    “辍朝三日为傅恒发丧。”乾隆雪涕拭面,待福康安止泪,这才说道,他的声音变得又浊又重,仿佛斟酌字句似的说道,“纪昀代朕拟一篇祭文,由皇子永璘到傅府致祭……陀罗经被是早预备了的,朕原是还有一线希冀,所以没有赐,就由纪昀和于敏中到府颁旨赐与。其余礼仪照一等公丧葬由礼部议定报朕知道。”他沉吟着又道,“至于恤典,傅恒要入贤良祠这不消说得,大丧完毕送傅恒丹青绘像入紫光阁悬供。福隆安着加一等伯爵,福灵安加二等伯爵,都进散秩大臣听用。福康安系傅恒正配嫡子——你这就承袭你父亲爵位,进一等公。”

    伏跪在地的福康安身上颤了一下。纪昀的腰也向上挺了一下,前头的赏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傅恒在百官军民中的威望信义,他一生的功业,当得皇帝这些恩赏。但“一等公”是人臣的极峰功名,前代当今多少勋戚贵介沙场上头滚打一辈子也未必挣得这么高的爵位。轻与轻取不但招忌,连后头进步的余地也一点没留出来,这于福康安有什么好处?乾隆一直想提拔福康安这谁都知道,几次议加三等公军机处都顶了,这刻突然又超擢为“一等”!纪昀思量着不妥,但要他单独“顶”,他没这胆量,且是此刻情势,万不能在傅恒恤典上反复驳难,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只作沉思状,暗中用腿“有意无意”碰了一下福康安。几乎同时,福康安已经叩头回奏:“皇上恤典乃是父亲傅恒荣誉,奴才原不该辞,记得皇上屡屡训诲,‘好女不穿嫁妆衣,好男不食父母田’,奴才应当自立自强,再建功勋酬皇上高天厚地之恩,报父亲掬劳切望之心。将此恩旨为奴才悬赏之典,待奴才孝满,出来为国效力有功再行恩赏,以俾于公于私两益。”

    “那就把这一条叙进圣旨里,朕给你留着进步余地。”乾隆说道,“但你毕竟不同福隆安福灵安。你辞了,他们辞不辞?——进三等公,不要再辞了。”乾隆说着,一闪眼见李侍尧进来,也是满脸哭相跪了行礼,因又道,“你和纪昀都受过傅恒的恩,纪昀为主帮着料理丧葬,你也要多去去傅府。傅恒不同别人,既和朕是郎舅亲情,他又是彪炳史册的社稷之臣。朕不能再到傅府去了,怕心里受不了,有事你们商量奏朕……就是……”说着又垂下泪来。

    李侍尧两眼一泡泪,但他是个警醒灵动人,历练得出来的,却不似纪昀书生纯情,听乾隆吩咐,叩头哽咽说道:“傅恒一辈子都是臣的上司,又是良师。臣在隆宗门乍闻噩耗,真像晴天一声霹雷,震得神魂俱落,此刻心里还在蒙着,还不敢信他已去了……这会子臣能想到的,傅恒是皇上一手栽培的宰相,管领国家政务,在当兵的里头,他又是元戎大帅,三军宾服的上将,可否调拨一千士兵护送灵柩以资荣行?这不是臣工能做主的,伏请皇上圣裁。”

    乾隆望住了李侍尧没言语,以傅恒在军中地位威信,千名兵士护柩不算铺张,但这是“僭越”,除了战场上掩埋将领没有这个先例。已经有了那么多恩荣,还要再请加。李侍尧这是什么意思?他略一沉默,三个人立刻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透过来,但福康安不能驳,纪昀无法代辞,李侍尧无法改口,他蠕动了一下身子,已是觉得不安了。乾隆“嗯”了一声,似乎已经明白李侍尧不过是“冒失”,话凑话地想在傅恒丧事上“拾遗补阙”,释然叹道:“你也是好心,想壮一壮傅恒行色。不过太出眼了,又是节下,惊动太大了,傅恒也不安。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忧谗畏讥,还是要成全他的心。”李侍尧连忙叩头道:“是臣说的不是了,谨遵圣谕。”乾隆还要说话,见王廉进来,手里还捧着两封信,便问:“是哪里递来的?”

    “军机处刚才火急送进来的。”正廉把信捧给乾隆,后退一步哈腰说道,“一封是随赫德的,一封是十五爷的,上头都加有‘特急’字样,十五爷的信上还别了三根鸡毛。都是六百里加紧呈进,纪大人不在,军机章京刘保琪叫奴才——”他没说完乾隆已扬手摆着制止了他。

    王廉大气儿不敢出,蹑脚儿退下去了。纪昀李侍尧不知出了什么事,都跪直了身子,连福康安也满面泪光抬起头来凝视乾隆。乾隆比着两个信封看看,随赫德的是火漆加印通封书简,因路途遥远,已磨得稍稍有点毛边儿,颙琰的却是寻常百姓用的市面上的桑皮纸信封,是写给军机处的,上头写着“紧急密勿”四字也甚潦草,压沿封口处粘别着三根鸡毛,显见这两封信都十分急要,他却先拆看随赫德的,只浏览了一眼便放在案上,接着拆看颙琰的,见不是颙琰笔迹便是一怔。问道:“纪昀,谁跟的颙琰?”

    “叫王尔烈。”纪昀被他冷丁问得身上一颤,忙道,“在毓庆宫侍候皇阿哥读书,翰林院编修——”不待说完他便自行住口,因为乾隆已在专注看信。

    暖阁里外顿时静得一点声音没有,跪着的三个人已浑忘了傅恒的丧事,连太监们也屏息侧目偷看乾隆。那信写得用纸不多,字小行密似乎很长,乾隆脸色起初木然无表情,渐渐的涨红了脸,眼睑微张着放出愤怒的光,一时又黯淡下去,脸色变得阴郁苍白。他推开了信,似乎在想什么,良久说道:“怕出事,还是出事了!”他站起身来,又取信到手里,就在殿中徐步徘徊。

    这是极少见的情形,乾隆的坐功其实比雍正还要在上,时常一坐下去三个时辰不动,弘昼笑说“尿憋王八耻”,军国大事万几宸谟就这么坐而理之,除非极度发怒或动情,才会像躁急的雍正那样绕室彷徨。不知过了多久,纪昀见乾隆颜色稍和,才颤声问道:“皇上……出了什么事?”

    “平邑县让人给端了。”乾隆突兀一句便吓得三人身上一颤,“……两个卖柴的争主顾在柴市上打架,县衙门的衙役把人拉去枷上,柴没收归公!一个卖柴的瞎眼母亲去哭儿子喂饭,他们把人家碗扔了篮子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乾隆咬牙切齿两手直抖,“这般样儿能不招众怒?当时正是初四,又是午时,满街的人都疯了,有个叫王炎的十五阿哥疑他就是林清爽,站在马车上招呼聚众,五千多人一哄而起,砸了监狱打进县衙,抢了一条街,呼啸而去!……县官逃得不知去向,他大儿子被乱民打死,六口女丁全被强奸,衙役被打死二十一个,伤了不知多少。更可恨的是城外头就驻着一千绿营兵,知道城里乱了,营里也乱了,没人带队进城弹压,没人布置防务,没人设卡堵截,见贼冲出城,连军营寨门也没人关,两千乱民冲进来揣了这座营,死了十三个兵,七个乱民,鸟枪丢了五枝,就地炸掉一门炮,粮食和过年的肉抢了,然后人家扬长而去!”他说着“呸”地一唾,一拳重重地击在纱屉子隔栅上,打得那雕花隔栅子簌簌抖动嘤嘤作响,高声叫道:“高云从进来!”

    “奴、奴奴才在!”高云从一溜小跑进来,已是唬得变貌失色,一下子卧在地上,“主子有旨意奴奴才去传!”

    “昨儿你问军机处,阿桂到了哪里?”

    “回主子,高碑店!”

    “派人飞骑传旨,走快着,大冬天路上有什么好看的,只管磨蹭?”

    “是!”高云从欲起又止,复述道,“——走快着,大冬天路上有什么好看的,只管磨蹭?”见乾隆无话,爬起身快步走了。

    乾隆横着眼扫视殿中,一副找人出气的模样,扫得众人都矮了一截,却见他盯住了纪昀问道:“兆惠军中缺菜,军机处为什么不奏朕?”纪昀打满的心思是在山东平邑暴乱上,不禁一怔,忙叩头道:“军务上头臣不大知道,只听刘保琪说于敏中调了三十万斤萝卜从开封运到西宁。兵部抱怨,萝卜二文一斤,才值三百两银子,要用六千两银子才能运上去——”

    “六万两银子也得运上去!”乾隆喑哑地吼了一声,“兵部的人是一群混账,银子多了他才好捞——兆惠的兵现在一半是夜盲,半夜和卓部杀进来,和砍瓜切菜差不多——革去兵部尚书阿合穆职衔,叫他火速押运蔬菜到兆惠营,凭兆惠的收条回来换他的顶子!”

    “是!”纪昀答应着便要起身,乾隆皱着眉头叫住了:“叫王八耻去吧,还传旨给于敏中办。”王八耻便忙过来听旨。乾隆躁急的情绪平息了一点,吩咐道:“把山东平邑暴民造反的事知会于敏中,告诉他,兆惠营里的军务更要紧,叫他仔细看,除了蔬菜,看还缺什么都紧着补给。谨记六个字‘西线安,天下宁’!去吧!”

    这六个字显然是他深思熟虑过的,随口就缓缓说出了。李侍尧咀嚼片刻,立时掂出了分量:以内地军政民政四边漏气八方走风,西线得胜,尽可慢慢调元恢复,设若兵溃,那真是糜烂不可收拾。想想入京来诸事不得意不顺心,还不如还出去打仗,心里一热双手一撑正要说话,福康安已抢先说话:“皇上,奴才愿意替主子分忧!兆惠是主将,奴才当先锋,扫平西疆!”

    “你激切请缨,李侍尧也有点跃跃欲试,这是好的。不过事情还不至于急到这份儿上。”乾隆目光柔和地看着三个人,“摊子太大,出一点麻烦事,朕心里烦躁就是了。你父亲新丧,不要浮躁,好好安顿你父亲入土,照料好你母亲。三年孝满,朕自有用你处。”福康安生性倔强自负喜兵好武,封了公爵自觉无功,是沾了父亲的光,却不肯白白放过立功自效的机会,因连连叩头,说道:“皇上忧虑,是臣子效命之秋!家中有福隆安福灵安全力护持,必定能周全丧事慰抚高堂。如皇上不愿奴才去西宁,请给奴才一道旨意,到龟蒙顶去剿灭平邑匪徒。现在这群反贼是乌合之众,仓促起事立足不稳,拖得时日越长越难征剿。皇上明鉴!”乾隆枯着眉头道:“平邑之乱,朕料只是教匪临时乘势,五千多人卷进来,真正上山的加上监狱犯人不会逾千,龟蒙顶山里原来也有土匪山寨,合起来大约也就是不足两千,刘墉和珅他们就在山东应该不难料理的。”

    福康安听了又叩头:“刘墉是吏治能手辅相才干。和珅奴才以为是个庸臣!他何能料理军事?《左传·曹刿论战》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仗打不下来,匪寇站稳了脚根再打就难十倍,且是山东直隶教匪猖獗,一旦蔓延,情事可虞!”

    和珅由銮仪卫进军机处行走,又直擢军机大臣,正是红得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竟不假思索亢声而出“是个庸臣”!李侍尧和纪昀都吃了一惊:都说福康安豪迈胆大,果然名下无虚——心里又痛快又担心,都向乾隆望去。

    “和珅不是庸臣,调和六部、理财都是好手。”乾隆说道,“打仗、出兵放马你说他不中用,朕信,其余你的话都对。”乾隆说着,纪昀和李侍尧目光一对,心中都是暗自惊讶:这事若放别人还得了?不革职至少也是一顿痛斥!怎么福康安就这么放肆呢?乾隆却不理会二人心思,甚至带了一丝温馨的微笑,却是谆谆教诲:“你已经是公爵,簪缨贵胄,不要动不动就出口伤人……你父亲温良俭让,你要学他……征剿的事另派人吧,朕不忍让你夺情从公……”

    福康安眼泪夺眶而出,伏地泥首说道:“父亲平时也是这样教训我的。临终时还拉着我的手说‘皇上是你嫡亲姑父,我不愿你总记得这一条。皇上……是超迈千古的圣君,我愿你记牢这一条,要视皇上如父亲,如圣人……’”他断断续续,已是语哽不能连声,“……他还说‘……生就的富贵靠不住,自己挣得的才算有……我后悔征金川没带你。我手里有权,蛮可以把你派到乌里雅苏台去带兵……去、去历练……’”

    乾隆听着,心中又泛起一阵悲酸,咬着下唇勉强抑住了,说道:“既然你父亲有这个话,朕已经变了主意,朕给你剿匪宣慰使身份,你到山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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