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许多年前,你一如我如今这般手把手一招一式的教我剑法的日子。只是当年你是我的师父,不想岁月无常,我们倒还有互换身份的机会。”段冥唏嘘道,“当初那样勤勤恳恳学来,我自然最是清楚哪招哪式哪有困难,再教还给你时,倒可为你省却了多数苦心摸索的心思。”
我沉吟不语,心下亦感叹万千。
或许数年前的陵光山上,同样的枯藤老树,同样的红香绿翠,小小的段冥温灵便是一如今日一般苦心修炼。年少的日子不懂得假装,或许,他是真心钦慕着她的吧,她虽永远冰着一张面孔,从不肯多说半句夸赞,却也真真正正陪着他操练着这般暧昧的一招一式。
那时的他一定很幸福吧…后来,他也一定同我一样,止步在第四式上停滞不前…她一定很恼火,很不耐烦,他一定痛下决心敛起了对她的感情,一举练到了第六式…再后来,她对他伪装出来的感情再也模仿不出剑法所要求的真情实意,于是,带着这样的遗憾和不甘,他等她直到如今……
然而如今,剑招依旧,眼前之人却已然不是昔日那个温灵了。
“归萤…?”
“——什么!”我倏地从自己的遐思中抽离出来,有些迷糊的茫然,“怎么了?”
“没事…”段冥似乎也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觑着我缓缓道,“我是想说,这也过去十多日了,甘来的身子早已大好,我们…是不是,该送他回家去了呢?”
心脏遽然一缩,我失神的将手中暖意尚存的杯盏放回冰冷坚硬的石桌上:“不错,是啊…一转眼,又过去这些天了。甘来,他…我们是时候把他送还给他的母亲了。”
风声凄凄,两下无言。
这些日子里,不可否认的,我和段冥的确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太多太多的感情,看着他一天天开朗起来,健壮起来,因为有我们的陪伴和关爱重新寻回了一个孩子应有的无忧无虑。
“归萤,我知道你舍不得,其实我们也可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段冥,不可以。”我直视着段冥晶莹依旧的眼睛道,“甘来有他自己的家人,有他自己的人生。我们已经做了能为他做的所有事情,不能再插手为他做决定了。”
似是有什么原本明亮的东西悄然熄灭,段冥的眼神在我最后一句说完的时候终于黯淡了下去。他有些茫然的举起手中的杯盏,却浑然忘记了饮下。
我瞧着他的样子着实心疼,便起身绕至他的身后,轻轻用双臂环住他宽厚的肩膀。静静的,两个人的体温融在一处,我甚至依稀听见了我们同一频率,幽长而微弱的心跳声响。
“别伤心了,缘起微时…便好聚好散了吧。”
段冥正欲回头,只听院角窸窸窣窣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我们不约而同抬眼望去,却见两个衣松鬓散的红倌人你推我搡的从廊下走进院来。迎上我们的目光,便即刻把头凑在一处,露出几分不可捉摸的暧昧神色,讳莫如深快步往后楼去了。
如此一来,段冥当晚亦再无别话,我们回房同甘来商量明日便送他回益阳老家。那孩子一句句听我们说着,抖着下巴虽不吭声,泪珠却啪嗒啪嗒往下掉个不止。
我心下亦万分不舍,却又怕段冥受不住甘来这般一时软了心肠,便借最后一夜之说,拉着甘来上楼与我同住去了。进了房间,我便将斗篷大氅外衣件件脱下,单留一件小衣时,却见甘来仍独自坐在外间,垂着小小的脑袋,沉默不语。
“怎么了?”我柔声唤着,在甘来身旁坐下抚过他的背脊道,“第一次来我房里睡,敢是怕羞了?”
甘来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良久方才抬起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对着我道:“连姐姐,我舍不得你和段哥哥。”
“我们也舍不得甘来啊。”我笑得温柔,“只是甘来老家还有娘亲在,她才是你真正需要陪伴,需要奉养的亲人,是不是?”
“嗯,我也很挂念娘亲。”甘来点头道,“我离开家里这么久,她也一定很挂念我。只是…姐姐,在这个世上除了娘亲以外,便只有你和段哥哥待甘来最好了。姐姐记不记得,我就是在这个地方第一次遇见你。当时大总管带我上来,我好奇,便偷偷抬头看了你一眼,当时就觉得姐姐好美,我之前在楼里,从未见过像姐姐这样美的姑娘。那时我心里便偷偷想着,要是我真的有幸伺候你,或许还能过得好些,至少不用再回后厨,整日刷洗刷不完的泔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