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道了你与楚河的关系,虽然他已经去了,也断然没有让你继续做桃销楼花魁的道理。”我柔声道,“你只宽心养好身子,我与花姨情同母女,她又一向对我千依百顺,只需好好求了她帮你赎身就是了。”
宛秋一怔,似是不曾料想我会有如此决定,她的嘴角无意间缓缓上扬,却在扬成一个笑容的前一刻冰冻在脸上:“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如今整个刈州城都知道了我,就算花姨把你这个侄女当作掌上明珠,事事答允,只怕也实在难以转圜了啊。”
“我没能守护好楚河,自当千倍百倍的守护好他的爱人以作补偿。”我不欲让宛秋为难,于是佯作轻松断言道,“如何转圜是我的事情,还是那句话,你只管尽快调养好自己的身子,这才是最要紧的。如今你在这桃销楼里,若再受半点委屈,那我便当真是无颜面对楚河了。”
宛秋还欲推却,听了我这一番话也只好安然领受。自此放下戒备,真正同我推心置腹。
说来奇怪,自第一次见面我便对这个女孩颇有好感,如今明了了彼此身份,便如顺理成章一般,心里愈发觉得亲厚,竟像是十几年没见的老友一般。二人投契,说起话来便絮絮没个了断。
我将与楚河的情分细细说与她听自不必提,她不觉忌讳,竟也与我谈起了自己的身世过往。
“归萤,今日我与你说的,都是我此生从未同人讲过的话。便是楚哥哥,我也是尚未来得及告诉的。”宛秋深深吸过一口气,语气沉肃开口道,“不知你是否听过,十二年前镇江素氏的灭门惨案?”
“镇江素氏…十二年前……”我微微凝神,随即莫名想到了段冥所言十二年前前罡风旗旗主羽翮天王叛教被杀一事,然而转念一想此事与宛秋所言素氏灭门似乎并无瓜葛,随即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素氏…宛秋,你——”
“——不错,我就是当年素氏宗家的嫡生女儿。”宛秋语气淡泊,却蕴着令人心惊的寒气,“当年之事你既然不知道,我也无谓旧事重提。你只消知道,未免仇家追杀,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同你讲过,你也务必要替我保密才是。”
“这个自然。”我语气急促,“可是十二年前你家被仇人灭门,当年你不过是一个三岁孩童,又是如何躲过一劫的呢?”
“那一夜仇家杀上门来,我正巧被奶娘带出城去识习野蚕,晚间归来,大老远就看见城里天空映得火红,原是家宅已然成了一片火海。”宛秋神色黯淡,语气仍旧没有过多的起伏,“我们不敢回家,奶娘带我南下辗转月余,迫于饥寒,在一个雨夜将我丢在山上便独立离去了。”
“那么…你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我的命数总归不算太差,在那座荒山上,我遇见了后来抚养了我十二年的师父。当年他尚在云游,机缘巧合救下了我,感念我的身世凄凉,便将我留在了身边做弟子。”谈及恩师,宛秋的语气便柔和了许多,“只是师父虽因为有了我再未外游,却好像怕我依赖上他,总是刻意疏远着我似的。十数年来,除了文字诗书和女子应学的技艺以外,便再不曾教过我任何东西。他一直以师父自居,却从未告知我他的名字。记得有一次我连连追问,他才同我说了一个‘监兵神君’的名号,却也应该只是胡乱应付,信不得真的。”
“监兵神君…”我反复琢磨,除了觉得有些拗口也并没想到什么其他。“你的这位师父倒也有趣。不过虽说他的性子古怪些,对你的照应倒还算周全。”
“不错,十二年的养育之恩,我自然是不敢辜负的。”宛秋语气敬重,哭红的眼睛也终于泛起几分若隐若现的笑意,“没有他老人家,就没有我的今日。便是当年保得住小命,也一定是满心仇恨,痛苦难安的长大,不会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微微有些意外,“你并不想报当年全家被杀的仇吗?”
“想啊,当然想。记得才跟了师父的时候,我日日夜夜求他传我武艺,带我回到镇江。可是师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的仇家既有本事屠了素氏满门,自也不是我一个弱女子对付得了的。何况当年大衷初立,时局动荡,素家到底因为何事导致灭门之祸尚且不得而知。我这所谓的血海深仇,却又该如何去报呢?”宛秋轻轻牵了牵嘴角,笑得淡然疲惫,“世事沧桑,如今事情已然过去了十二年,我非但不懂得半点武功,沦落风尘不能自救。甚至连那仇家姓甚名谁,住在何处都不得而知。再谈什么报仇,岂非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