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城的南城门口,守城兵严格把守,进入要有原籍的签文证明,每个进城门的人都要验收签文后,方被允许进入。
张程缘他们的马车正排着队,准备进入齐城。
慧娘长舒一口气,终于到齐城了。这两天,慧娘本以为寒王爷的人会再次难为他们,没成想这么顺利地到了齐城门口。
文大叔恍若做了一场梦,莫名其妙被关大牢,又莫名其妙被放出来。直到看到城门上头“齐城”二字,方确定真的不是做梦。先是有人栽赃陷害,但暗算他的人一击不中并未再出击,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小玉更是对前两天的事懵懵懂懂,只是知道自己差点见不到爷爷。
只有张程缘心里明白。那企图暗算他们之人,恐怕早已归入黄土。他肯饶过春玲性命,但春玲的主子那里就不好说了。他在娘子和家人面前收起所有的棱角,但并不会对别人仁慈,尤其是企图对他家人不利的人,更加不会心慈手软。
等待进城的时间过得相当漫长,虽然早上买的那桶冰让马车内凉爽不少,但慧娘受不了马车里的憋闷,提议道:“夫君,我们下去站一会,活动活动筋骨吧?”
张程缘从马车的侧窗望出去,周边没有阴凉之处,好在太阳已不太毒,“好。”
文大叔听到东家的谈话,赶忙撩起车帘,把小玉抱下车。
张程缘跳下车后,搀扶着娘子下车。
“文叔,我们带着小玉去那边走走,一会快轮到我们时,你喊我们。”张程缘吩咐道。
文大叔应声点头,嘱咐小玉,“小玉,听东家的话,不要乱跑。”
小玉毕竟是个孩子,一到这陌生的地方,表现地异常兴奋。嘴上虽答应着爷爷的话,但脚却不由自主的朝前跑去。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城墙门口,那些都是些没带签文证明进不了城的人,他们之中有人是站在城墙下想进城的办法,有人是干脆在城门口将就一夜,等着返回去开签文的家人回来后,一起进城。
不过有个人例外,那人正是被松山镇镇丞连夜赶出来的小凤。她知道需要开签文,但没人肯给她开签文。她没有什么见识,但听好多达官贵人说过齐城繁华堪比京城。为了生存,也为了远离那个伤心地,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齐城,如今与那份繁华只有一墙之隔。
此时的小凤只能在城门口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个贵人,愿意带她进城。达官贵人只需有自己的签文证明,即可带着他们身边的女婢和小厮随意进出城门。可等来等去,也没找到愿意带她进城的人。她的脚有些站不住,故而坐到城墙下休息。
“哇……娘,我饿,我饿。”小凤身旁的一个孩子大哭起来。
小凤怜悯地看了那孩子一眼。
那孩子也就五六岁,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但裤子上还是有几个窟窿。再看那孩子的母亲,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身边连个包袱都没有,哪能给她孩子吃食。
那孩子的母亲无奈地说:“元宝别哭,现在娘没有钱给你买吃食,等会,再等会,乖,不哭。”
小凤虽是青楼中人,但很有同情心。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那孩子,“拿着,吃吧。”
那孩子的母亲感激地双手合十,“谢谢,谢谢姑娘,您真是个大善人。”
那小孩抓过馒头开心地吃着,并不知下一刻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小凤抿嘴一笑,“大善人有什么用,不是一样进不了城……”
这一幕正好被慧娘看到。她看到了那姑娘眼中的不屈不挠,同时也看到了那孩子母亲眼中的认命。慧娘不喜欢这种认命的母亲,为了孩子,应该更加坚强,更加不屈不挠才是。
小玉先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刚才饿哭的孩子,之后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慧娘,“东家,以前我也经常挨饿,饿的头昏眼花,那滋味好难受,能不能可怜可怜她们,给她们留下点吃食?”
尽管慧娘对那孩子的母亲没有什么好感,但还是有些可怜那挨饿的孩子。“行,你去马车里拿些吃食,我们送给她们娘俩。”
小玉高兴地转身找马车跑去,吃食还没拿过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人走过来,冲着元宝的母亲说道:“哎,是不是你要卖孩子?”
那孩子的母亲身子颤抖一下,“是,是我。”
那个小孩还在开心的吃着馒头,并没有意识到,要被卖得人正是他自己。
“多少钱?”
那个母亲伸出一个手掌,“五两银子。”
“四两,如果你愿意,我马上交钱。”管家讨价还价。
一听到“马上交钱”这几个字,那个母亲立马点头,“好,拿钱吧。”
管家把四两银子放到那女人手中,拉着正在吃馒头的孩子便走。
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馒头掉到地上也顾不得捡,“娘,娘……”
那卖孩子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望了手中的银子一眼之后,换上了坚定的眼神,“好好跟着主家,娘养不起你,跟着主家,你最起码有口饭吃。”
小凤怒目而视,小时候,爹娘说她是赔钱货,她就是被亲爹亲娘卖掉,才沦落到风尘之中,当时她百般乞求亦无济于事。可这元宝是个男孩,他娘怎么忍心卖他?她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自己眼前。“慢着,这位大姐,刚才你明明说五两银子把孩子卖给我了,怎么眨眼功夫就转卖他人了?”
那卖孩子的妇人一听“五两银子”,眼神放光,朝那管家跑过去,将银子还给那人,“不好意思啊,大哥,这孩子我不卖了。”拉着元宝朝小凤走去。
那管家的素质极高,只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离开。
小凤笑着问元宝:“孩子,你愿意跟刚才那个男人走,还是跟凤姨我走?”
元宝哭着说:“我愿意跟着凤姨,娘不要元宝了,凤姨给我馒头吃,我跟着凤姨。”
“好。”小凤泪眼婆娑地将元宝拉到身前,从包袱中取出五两银子,塞到元宝的娘手里。
元宝的娘,拿到钱后,迅速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元宝有些不舍的望着他娘的背影,哭着说:“我娘真的不要我了。”
小凤柔声哄道:“元宝莫哭,凤姨要元宝。”
慧娘有些感动的看着他们两个人。她刚才虽动了恻隐之心,但还在犹豫中。没成想小凤会将元宝买下。
“轰隆,轰隆……”这天说下雨就下起雨来。
慧娘和张程缘欲回马车上躲雨,这附近没有躲雨的地方,回望了一眼元宝他们俩,“夫君,让他俩也到马车上避避雨吧。”
张程缘微笑点头。
慧娘将小凤和元宝请上了马车。
张程缘和文大叔穿上蓑衣呆在马车外面,慧娘、小玉、小凤和元宝呆在马车里。小玉将包袱递给元宝,“这是些吃食,是东家吩咐我给你放上的,你带着吃吧,这样就不会再挨饿了。”
元宝高兴地接过,“谢谢哥哥。也谢谢你东家。”
小凤把银两都给了元宝的娘,身上已没有银两,感激地望着慧娘,声音哽咽地说:“谢谢,谢谢。”
小凤毫不心疼地将五两银子拿出手,此刻却因为给了她一点吃食而如此感激,慧娘猜测小凤身上定无银两。
将元宝买下,若是不能给元宝好的生活,那还不如不买,慧娘开口问:“这位姑娘,你打算如何养元宝?”
刚才只顾着将元宝留在身边,压根没考虑日后生活的问题,小凤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复又抬起头,还是那不屈不挠的眼神,“我小时候被爹娘卖给别人,这些年过得生不如死,我不忍心,看到元宝想当初的我一样。不瞒您说,我已身无分文,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挣钱养活元宝。”哪怕是重操旧业,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慧娘佩服小凤的坚韧,“那姑娘你有什么打算?是打算进城吗?”
“我本来打算进城,可是我没有签文证明……”小凤叹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慧娘看出了小凤的无奈,这姑娘肯定有难言之隐,“姑娘,你是哪里人?”
小凤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说实话,“我是松山镇人,得罪了镇丞,没人敢给我开签文证明。”
得罪镇丞,被赶出松山镇算是最轻的惩罚,若是镇丞不高兴,会直接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妓院妈妈可怜她,给了她几两碎银子,她也不可能雇车连夜赶两天路,来到齐城。
“你是说那个肥头大耳、滚圆身腰的那个镇丞吧?”慧娘随口问道。
“这位夫人,你认识镇丞?”小凤惊讶地问道。
慧娘冷笑,“岂止是认识。墙头草一般的人,真不知是怎么当上镇丞的。”
“他朝廷里有人。”小凤解释道,她对镇丞还是比较了解的。
松山镇镇丞不是个好东西,得罪他的人,八成都是好人,又加之前,慧娘看到小凤善良的那一面,她决定帮小凤一把,“过会,我与夫君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你带进齐城。进了城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齐城繁华,招工的地方也多,挣钱的路子也广,小凤万分感激地说:“谢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小凤铭记于心。”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雨停之后,慧娘跳下马车,询问过夫君的意见,复又回马车上答复小凤。
“这位姑娘,我与夫君商量过了,带你和元宝进城。过会检查完签文证明,进了城,你们再下马车。”
小凤感动的双手合十做感谢状,若不是在马车内,恐怕她早就跪下磕头。今天真是遇上好人了。她对齐城充满憧憬,远离了那烟花柳巷,在这里,她可以重新开始。
慧娘他们进城后,小凤和元宝下车,慧娘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朝夫君低声说道:“这女子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的人,带着孩子怎么生存下去啊?”
慧娘始终没有将怀中的银子拿出来接济小凤,人始终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点代价,不然不会成长。
“娘子是不是想收留他俩?”张程缘宠溺地问道。
“我不会主动提出收留他俩的,若是她连低头求我收留的心和勇气都没有,我又何必收留呢?”
慧娘并不知道小凤是妓院出身,但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在她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忠心与不忠心之分。她收留的人,必须忠心于她。
其实小凤内心很自卑,她亦想过求慧娘收留,但怕自己的出身给慧娘抹黑,最终还是决定自谋出路。
小凤本以为慧娘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此时并不知道,她们很快会再见面。
进城之后,慧娘他们直奔福汇楼而去。
齐城的福汇楼是齐城最大的酒楼兼客栈。慧娘他们到后,福汇楼的辛老板热情的出来迎接。
“张老板夫妇一路车马劳顿,先去楼上客房休息片刻,晚上我设宴招待你们,如何?”
张程缘客气地说道:“有劳辛老板。”
刚才大雨淋湿了张程缘的衣襟,他正好需要换衣服。
伙计们热情地过来帮着提行李,将张程缘一行人送进三楼的客房,之后,送去热水。
夫君到偏房洗澡的空档,慧娘仔细打量着这房间。
宽敞舒适还自带洗澡间,雕花缀顶,瓷器字画的衬托,房间内处处透着典雅的气息。即便是放在现代,这木质装修水平也是极高级的,打开窗户,可以俯瞰到大部分齐城的景象。不愧是齐城最大的酒楼兼客栈。
慧娘往大床上一躺,舒展筋骨,静静的享受这一切。
张程缘很快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复又吩咐伙计送来洗澡水。
慧娘亦舒舒服服洗了个温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之后,望着一堆脏衣服发愁。这两天连着赶路,没来得及洗衣服。马上就没有换洗的衣服。
“夫君,让辛老板给我们找个洗衣服的妇人吧?一堆衣服要洗。”慧娘嘟嘟着小嘴,望着夫君。
每天的计划都排得满满当当,确实没有时间洗衣物。张程缘宠溺地笑着说:“好。为夫马上就去。”
张程缘出去一趟,很快又返回来。“娘子,一会便会有人来收衣服。我们准备下楼吧?辛老板在二楼设宴款待我们呢。”
“好咧,去尝尝齐城的美味。”慧娘挽着夫君高兴的出门。
齐城的福汇楼,每月也有不少进项。只不过近来寒王爷新开了一家广寒楼,处处针对福汇楼,抢走了不少客源。故而辛老板对待慧娘他们的到来,极其重视。
文大叔和小玉被安排到一楼大厅用饭,慧娘和张程缘在小厮的引领下进了雅间。
与辛老板一番客套话之后,慢慢进入正题。
张程缘边吃菜边问道:“辛老板,不知有几家福汇楼的大厨已到达?”
辛老板热情地回答:“已到了两家,还有两家明天到达。”
慧娘基本上不太言语,有夫君在,用不着她与辛老板客套。乐得可以好好品尝美味佳肴。
这里的菜肴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让人回味无穷。慧娘不禁有些疑惑,这么好吃的菜肴,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怎么还要学她的特色菜呢?“辛老板,齐城是不是还有几家酒楼能做出这样的美味佳肴?”
慧娘一语中的,辛老板万分佩服,双手抱拳,“张夫人,辛某佩服,正是如此。不瞒二位,新开了一家广寒楼,他们的菜肴处处比对我们福汇楼,还实时压价,这生意不好做啊。这不,一直盼着二位来教我们特色菜呢。”
“那辛老板可要做好特色菜的保密措施。”慧娘提醒道。
“在大厨学特色菜之前,我会让他们签一份保密文书。”辛老板不得不对慧娘另眼相看,复又朝张程缘说道:“张老板真是娶了一位贤内助啊。”
张程缘最愿意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娘子,爽朗地笑着说:“哈哈,那是,我家娘子的好处,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呢。”
慧娘嗔怪地望了夫君一眼,这夫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得好,也不知道谦虚一点。
辛老板也哈哈大笑,朝慧娘拱了拱拳,“辛某佩服。”
慧娘端庄地回以微笑。
一顿饭吃得极为融洽,张程缘和辛老板定好后天开始教特色菜。
辛老板是个聪明人,吃过饭,便将时间留给张程缘和慧娘他们自己支配。
慧娘和夫君这几天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逛夜市。今天也不例外。
喊上文大叔和小玉,主仆四人出了福汇楼。天色已黑,但商业街上灯火通明。
“夫君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慧娘指着一处拱桥,朝那边走去。
张程缘他们跟着慧娘的脚步而去。
这商业街被一条河流一分为二,全靠小河上的拱桥连接。这齐城是有名的泉水城,泉水汇入河流,之后流入黛明湖。
齐城地处浩瀚王朝之北,这里虽不是江南水城,却别有一番风味。
慧娘没来由的喜欢这里。
“夫君,等我们再多挣点钱,我们在这里买处院落吧?”慧娘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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