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卿搬回了自己的房子,因为妻子章嘉瑜把别墅卖了。
她毅然决然卖掉所有的产业,要一个人先去美国。并和他说:如果你打日本人,我无条件等你;如果你打中国人,我无必要等你。
他又何尝想打中国人呢,外敌还没有驱逐,内战苗头已现,军中很多人意兴阑珊,当然更多人蠢蠢欲动。
宋梓文激烈反对他隐退,认为他正是壮年,还可创下大好丰功伟绩,有军功,又有名校头衔,胜利后必然是高官厚禄,光宗耀祖。
姜委员长也亲自过问,认为他简直乱弹琴,对他的辞呈搁置不予理会。
章嘉瑜见此,居然独自订了去洛杉矶的船票,看着她似乎毫无留恋地登上邮轮,王守卿心中有些委屈。大船驶离港口,他看着妻子的白色丝巾在风中飞舞,她慢慢地招手,他情不自禁地也抬手应和。他拿出望远镜看去,只见妻子的收回手,擦了擦眼角。
送别让他沮丧,吩咐副官驾车回去。
当汽车行过上海书店时,路口堵住了,一群记者正围着拍照采访,还有许多围观的路人。他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是他的前妻陆晓眉。
王守卿有些愣怔,已经多年不曾想起她,原来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多少年?二十多年了吗?
陆晓眉瘦弱得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虽有花的外形,但花瓣已经逐渐萎缩,不再莹润饱满,举手投足依然优雅十足,说话时也十分注意,但王守卿还是看到她变色的牙齿,那是常年吸食鸦片的结果。
她举起手中那本《诗哲日记》,对着记者侃侃而谈,让他想起戏台上她唱昆曲时风华正茂的样子。
陆晓眉出生至今,大概没有赚过一毫子钱吧,但却十分懂得享受铺排,她的生活过得逍遥恣意,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衣服多得几个柜子都装不下,想打麻将就打到半夜,想跳舞就跳到天亮。却从来不肯迁就别人,在她的思想里,世间所有人天经地义都应该是围着她转的。
婚后不久,他就发现了她的这个缺点,名媛盛名,其实难副。
但她又是柔弱敏感的,人也不坏,只是任性而已。
也许女人都是这样吧,他始终当她是个小妹妹一样迁就,并且打算这一生就这样迁就下去。
直到得知她与同门师弟许诗哲搞到一起,他怒火中烧,拔出手枪,几乎当场射杀他们,却被胡鸿兴力劝。回想那段岁月,真是难捱啊,结婚时有多轰动,离婚时就有多狼狈。
他是那么信任他们,放心地让许诗哲陪着妻子买东西,出入舞厅,没想到却被师弟戴了绿帽子,甚至他们还出书写诗地高调互诉衷情,世人竟也赞叹他们的爱情,同情他们不能终成眷属,仿佛他这个做丈夫的成了横插一脚的。这让他愤怒无比。
终于想开了,离了婚。他以为一辈子不会再婚了,因为所有女人都是虚荣而反复无常的。
但他遇到了章嘉瑜,一个与陆晓眉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甚至不是很指望男人,常常让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她开玩笑和女友说,男人就是一件床上用品,被他听到,生了几天的气,由衷觉得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并非玩笑。
也听过她和林惠雅聊天说,对待男人应当理性,你来我当你不会走,你走我当你没来过。
他心里阵阵发凉,觉得自己遇到的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但是男人大抵都是犯贱的,他十分适应章嘉瑜适度的尊重和亲密,又难以挣脱她的看似浑不在意的情深意重。
她有时看起来心事重重,像是心中存着一个大秘密。
有时洒脱自在,有时沉稳笃定,有时俏皮可爱。
王守卿这样古板无趣的武夫,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值得一提的是,他几次遇险,都是她出手相救,特别是医院那次,他听到手术室外面,章嘉瑜哭哭啼啼,心中焦急万分,手术室门打开的时候,他已准备好用胸膛迎接子弹,那日本人挟持着章嘉瑜,她一脸眼泪,两脚瘫软,但机会出现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出手,一挥手,便用手术刀割断了日本人的颈动脉。
他一生都忘不了,那张喷溅了鲜血的,充满坚毅的脸,比剑桥初遇时阳光下的她更耀眼。
今天,遇到陆晓眉,让王守卿不禁感叹红颜易老,时光飞逝,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鬓边银丝,他收回视线,让司机开车。
阿欢在美国已经做了父亲,他替阿欢高兴。这一生,他是没有子女缘了,前些年也想过找个年轻女子,生上一男半女。
但也仅限于设想一下,章嘉瑜的性子是绝不会允许的。
那就算了吧。
抓紧时间去美国找那女人去吧,再不去大概她会真的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