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中文名字的。最早的时候是去年秋天在东亚图书馆门口的一张课程宣传单上。那张宣传单是用中文写的,很容易就吸引了路过的她的视线。她就是在那个宣传单上第一次看见那个建筑师的中文名字姚周南。她对建筑并没有特别的兴趣,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中文名字,那一周她还是去听课了。
那门课是建筑文艺,那一周是第一堂课。那个年轻的建筑师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末了说了一句:“我的中文名叫姚周南。”
那三个中文发音的字或许整间教室里只有季妍听得清清楚楚,还知道来自哪里。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遥遥看着讲台上那个一身正装从容自若的中国男子,只是想周南是诗经的第一部分《风》的开篇。
那一天,那个中文名叫姚周南的年轻建筑师讲的是中国宫廷建筑的文化传承。
季妍在中国的古都北京长大,故宫曾经就像在家门口一样遥遥可见。可是曾经近在眼前的,在漂洋过海后已经成了遥远的思念。对于一个离国求学独在异乡多年的游子来说,那堂课他讲的无疑就是乡愁。
她听了他整个秋季学期的课程,到了这个春季学期也继续听了下去。这么长的时间,对于她来说,他就是那个站在讲台上的中文名叫姚周南的年轻建筑师。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走下讲台这么近地站在她面前。
季妍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这个叫姚周南的年轻建筑师,回了一句中文:“你好,姚教授。”
杰克怪叫道:“中文,可怕的中文!”
杰克故意夸张的语气令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姚周南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笑脸,淡淡的笑在眉梢在眼底,令他不自觉地恍惚了一下,又一次想起了三月盛开的白玉兰。
季妍却不习惯离他这么近,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姚周南回过神来时,她早已转过脸静静站立。他对那位史密斯教授问好,然后就被迫不及待的杰克拉去观赏这栋斥巨资购置的度假别墅了。
一直到午餐时,姚周南才再次看见季妍,她被安排坐在他旁边。这天的聚会杰克邀请了十几人,可是只有他们两个华人,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应该亲近一点。姚周南对季妍笑了笑,为她拉开椅子,她说了一声中文“谢谢”,两个人就这样相继入座。
午餐的气氛很轻松,大家都在边吃边随意交谈。姚周南在餐前酒撤下去之后,不经意偏头看向旁边的季妍,才低声用中文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季妍也回答中文:“中国北京。”
姚周南当初在东亚图书馆的直觉得到了最终证实,忍不住笑道:“我爷爷是浙江人,后来去了台湾。我是在台北出生的,八岁时跟着我爸妈到了美国。”
季妍想原来他是从台湾来的,嘴里却说:“你的中文讲得很好。”
姚周南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在这里这么多年还能讲流利的中文,于是说:“我家里人一直习惯讲中文,所以也忘不了。”
谈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季妍手执刀叉,低头细细地切割自己餐盘里的食物。
“你这周怎么没去听课?是我讲得不好吗?”一直到自己的话落,姚周南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他觉得这句话有点唐突,她是旁听生,原本就该是想去就去,可是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想知道答案。
季妍终于知道他看见了她,从那天在东亚图书馆短短一面之后,他在讲台上也看见了她。她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你讲得很好,那天我去波士顿参加史密斯教授的一项实验了。”
姚周南的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想起杰克在花园里介绍史密斯教授的时候有说哈佛,瞬间明白她来普林斯顿之前应该是在哈佛就读。
他问:“你在哈佛呆了多久,是什么时候去普林斯顿的?”
季妍说:“在哈佛四年,去年秋季学期去的普林斯顿。”
他说:“那我比你要早两年了。”
姚周南由她所说的时间推算她应该读到博士了,他还想知道她是在哪一个学院,研究什么……可是又觉得自己的问题时不时太多了,会打扰到她用餐,迟疑间,终究没有问出口。他们的午餐谈话就这样终止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