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不以为意的事,却是有人很介意的。
比如孟三公子。
再比如太子殿下。
想让他家美人爹爹为她弹琴伴奏?
白日梦做成这个样子会不会也太过分了?
他家美人爹爹琴技固然不错,可是那也只是他闲暇时自娱自乐排遣情怀的调济之物。便是他们做儿子的都是没什么机会当面聆听的。
那个张美人凭什么就敢要求相国大人为她一个后宫小小的妃嫔伴奏?
相国是那些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名伶优人吗?
孟三公子暗地里就朝宫中下了手,他一个掌管户部的尚书大人,若是连点小伎俩都不会用,那也不必替朝廷守这国库之门了。
而太子更干脆,让皇后又给自家父皇挑选了三五美人送去分宠。
张美人因使用胭脂水粉不当,肌肤过敏,如今整张脸都是没办法见人的了。
而后宫迅速便有别的美人填补了她原本的位子,受到了皇帝的宠幸。
美色这东西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等到张美人终于治好过敏的肌肤时,皇帝身前早已无她立身之处。
东宫太子妃怀胎十月,终于瓜熟蒂落,生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
皇帝颁旨大赦天下。
文武百官送礼朝贺。
做为皇太孙的外祖父丞相大人也意思意思送了些金银玉器做贺礼。
太子妃出满月的时候,在皇家为皇太孙准备的满月宴上终于见到了数月不见的父亲。
如今他们已是君臣有别,父女相见却要先行国礼再叙家礼。
“爹。”
“娘娘一切保重。”
“爹?”太子妃听出了些什么。
孟明远只是微微笑了笑,“不论老臣在哪里,心里总是记挂着娘娘的。”
太子妃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她的父亲到底还是讨厌这座皇城,是要离开的。
皇太孙的满月宴后不久,丞相大人向皇帝上本,再次请求离京回原藉。
这一次,开华帝终是准了他的本章。
而丞相大人也在准本的第二天便带着夫人轻车简行离京而去。
事实上,孟明远并没有如他奏本中所说在原藉养老,而是回原藉住了几个月后便启程往凉州去了。
那里有他们孟家的草场,有他喜欢的天高云淡,还有他有兴趣的沙漠绿化工程。
程雪兰也爱极这边关的风土人情,她本出身元勋之家,一身的刀马功夫,这些年却受困于后宅弹丸之地,此时才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居所。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边有她爱的丈夫陪着。
草场经过这些年的建设维护,如今打造得如同塞上江南一般,那是下了十足功夫进去的,是孟明远为自己早早准备的养老之地。
那样湛蓝的天,仿佛触手可及。
小时候学过的那首古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真实的呈现在他的面前,再没比这更让人觉得惬意的了。
“远郎在看什么?”程雪兰的声音透着某种事情刚刚结束后的性感妩媚,只披了一件外袍走到了丈夫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远处的草原景致。
“在看眼前这幅笔墨难描的草原牧马图。”
“很美。”她伸手替丈夫掩了掩松跨披在肩头的外袍,微带责备地道,“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怎么就这样站在风口?”
孟明远眉峰一挑,伸手拉上窗户,勾过她的下巴轻声道:“我刚才有力不从心吗?”
程雪兰便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两下,啐了一口,“老夫老妻了依然没个正经。”
孟明远一笑,将外袍随手一扔,又躺回了床上。
程雪兰跟了过去,“远郎可是累了?”
“为夫没那么不济事,只是出去也无事,便多躺躺罢了。”
“我们便这样来了边关,也不知三妮他们会怎么想。”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为他们操劳了半辈子,如今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好。”
“你便真能放心得下?”程雪兰是不信的,远郎是操心劳碌的命,他为这大庆朝奉献了最好的年华岁月,临老亦不忘到这边塞定居,她虽不说,心中却是懂他的。
“雪兰,孩子总有父母扶着是学不会自己走路的,该放手的时候心里再担心都要放开手,即使他们会磕会碰,那也是他们必须经历的过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走出了一条光明大道来?
浸淫官场多年,有时回首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在民间各种传闻传记话本中,他被各种神化,妖魔化,又有多少知道他背后经历多少的艰难险阻,才能达到他们所能看到的那种结果。
没有人生来便是强者,所谓强者不过是经历过各种磨难未被磨难击倒反而挺了下来的人。
当初为了揪出那些想坑害他的朝官,他必须认真仔细地去审阅那些他最最讨厌的户籍文书鱼鳞图册,然后从里面一点一点地找出他所需要的东西。
他必须将官员关系图谱牢牢地印在自己脑中,时刻提醒自己不可放松警惕,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他出糗,拉他下马,背后放冷箭。
他的计谋和智慧都是在与对手的搏奕中增长的,他前行的每一行看似轻而易举,实则满布荆棘。
……
程雪兰躺在丈夫身边,学他闭目养神。
夫妻二人渐渐便睡了过去,等他们一觉醒来,草原已是黄昏景色。
孟明远便拉了妻子出门骑马观赏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景色去。
这样悠闲的日子过得让人沉醉,可是美好的日子似乎总是跟孟明远背道而驰。
数月后,京城传来丧报。
开华帝驾崩,享年54岁。
太子登基,是为文昌帝。
开华帝遗命召回丞相,由丞相辅佐新帝。
旨到之日,孟明远即时启程,不得延误。
因事情紧急,孟明远只能先行回京复旨,嘱咐程氏随后归京。
孟明远心中有疑惑,他离朝一年,离朝之时开华帝身体尚算康健,怎么突然就驾崩了?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丞相大人不想做如此推测,可是又不得不做如此推测。
不做最坏的预测,一旦事实比预测更糟,那才真是要命。
孟明远不想将人做最恶毒的猜测,但是人心有时比猜测的更加的歹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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