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芷薇端坐在梨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香花绿茶轻轻抿了一口,在一旁的翠茹添了添镂空青铜火盆中的香炭,屋内的又更加暖和了些。
方才由门口的小太监引见的那个人此时恭敬地躬身侯在堂中,他穿着朴素的青色长衫,只是浑圆的赘肉显得周身有些臃肿。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孙芷薇垂着的眼帘轻轻抬了抬,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
“回姑娘,”那人抬起头来,“小民名叫赵有才。”
“嗯。”孙芷薇瞥了一眼翠茹。翠茹立马会意,上前走了一步,对赵有才道:“赵公子,奴家听说你曾经为汉王殿下当差?”
赵有才哭丧着脸道:“是,只是殿下如今……”如今朱高煦被软禁西华门,这话他终于没敢说出来,只吞吞吐吐,接着道:“小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需要照顾,如今这要把我遣去居庸关北,可怜我家这老老小小啊!”说着,就捂着脸惺惺作态地佯装痛哭起来。
孙芷薇皱了皱眉,翠茹也不点破,接着道:“我家小姐向来慈悲心肠,自然会帮你求情,只是这些都是皇上的命令,这也不是容易的事。”
“是是,多谢两位姑奶奶!”赵有才点头哈腰。
“那么,听说你和那个叫苏湛的很熟是么?”翠茹接着道。
“是,”赵有才的眼神闪烁,“小民和他有些熟悉。”
翠茹不再言语,只是摆弄手里的绣花手绢,孙芷薇只顾坐着饮茶,视线一直落在茶杯中的香茗上,此时也不说话。
赵有才只好自己接着道:“苏大人以前和汉王殿下交好,帮汉王殿下打点炼丹事宜,只是后来,据说他和汉王殿下争女人,还有……还有其他的事,总之后来汉王和他也断交了。”
孙芷薇自然知道为何他说话吞吞吐吐,毕竟他是汉王的手下,而汉王一向和太子水火不容,这苏湛是朱瞻基的左右手,帮了朱瞻基许多忙,自然汉王也看不惯了,这是正常的。只是这炼丹,是皇家人人都在乎的事,说不定其中有文章可以做……
“哦?怎么回事?”翠茹又追问了一句。
赵有才道:“汉王殿下和苏大人都喜那个京城花魁,后来花魁叫苏大人骗去了,汉王殿下说那花魁是瞎了眼,才看不上自己这样的盖世英雄,所以趁着苏大人不在京城的时候,叫……叫纪大人派人把她的眼给弄瞎了,还……还刮花了脸。”
翠茹打了个冷战,这个汉王还真是阴险狠毒,花容月貌对女子来说是多么要紧的事,这京城花魁突然惨遭这种折磨,定然要生不如死了。
孙芷薇又添了杯茶,轻轻抚摸着手中茶杯上青色的精美雕花,淡淡道:“若是仅仅这一点消息,于我而言,要想帮你可是难啊!”
赵有才搔了搔鬓角,急忙道:“还有,还有!还有一件大事,汉王殿下一直捂着不让说……”
孙芷薇眼中精光一现,眼眸缓缓抬了起来,道:“什么事?”
“就是汉王殿下如今吃仙丹吃的,像是中了邪了,特别是苏大人带来的那些仙丹,人都说……都说……”
“说什么?”
“我们私下里都开玩笑说苏大人可能给汉王殿下下了毒了……”
呵,玩笑么?孙芷薇娇媚的眼角轻轻转了转,那个叫苏湛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会什么妖术,怎么一个大男人还会把长孙殿下迷惑得不知南北,而今却得知,他早就对汉王殿下下了手,这样阴毒的人,竟敢连皇室成员都不放在眼里,谋逆的大罪,他担得起吗?
苏湛和胡广回到京城觐见的时候,已经是正月里了。苏湛已经连着两年没有在京城过年了。只是如今,苏湛的心态已经全然不同了,跳脱出这历史洪流之外的居高临下,使得她对未来莫名地有了一种信心。
和皇帝朱棣汇报完在武当山果然得见张三丰,并且张三丰不日就会来见驾,皇上自然高兴地有几分欣喜若狂,这个在正月里依然心系国事,多次御驾亲征的皇帝,如今在苏湛眼中却带上了几丝悲天悯人的味道,她已经知道这朱棣将要在不久的将来,死在北征的路上,如今看他,就好像他的头上挂了一个巨大的倒计时牌,时间飞逝,但他却全然不知。
从皇帝那里领了赏出来,胡广亟不可待地回了家和家人团聚去了,而苏湛这在宫里,自然去尚宝监找王彦叙一叙。
正月里的气氛热闹而欢快,王彦拉着苏湛到屋里坐下,暖炉正暖,地上也铺着厚毯子,两人的脸色都显得有几分温热。王彦也显得尤为高兴,东拉西扯地聊起来,从郑和又下了西洋聊到安置流民于保安州,从张三丰得道成仙聊到占城、古里、爪哇等小国的照例进贡,从正月例行祭祀聊到迁都北京的准备,可谓天南海北,无所不聊。两人聊着聊着,苏湛注意到王彦腰上挂着的玉坠晶莹剔透、做工非凡,一看就不是御用工坊里千篇一律的物件,但是那流苏红艳崭新,像是新入手的,便笑道:“你这过年还真是精细,连这腰坠都换了。”
“你知道谷王殿下吧?他最近频频向我示好,这不过年了,他还送来了不少东西,”王彦指那腰坠,“这也是他送的。”
“谷王殿下?”苏湛回忆着阅读的那历史大记事里有没有这个名字。
“是啊,那宣化城建的那叫一个雄伟,周边二十四里有奇的城垣,沿城设一关七门。城外建有吊桥和皇堑,城上设角楼和铺宇,攻守兼备。他很是本事,说不定还是个好靠山。”
王彦这话不过是句玩笑,可是苏湛却听得心中一凛,脑中如闪电一般掠过了这个人的名字,谷王朱橞!一行字从脑中浮现了出来:二月癸亥,谷王橞有罪,废为庶人。
“王彦,”苏湛肃然,连王彦的大名也叫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注意,不要和他离得太近了,特别是最近,要断了来往。”
“什么?”
苏湛沉吟了片刻,道:“谷王谋逆,要事发了。”
“什么?”王彦大骇,忙不迭地把腰坠拽了下来,“前阵子听谣言传的,护卫都督佥事张兴也向皇上和太子爷告过他的状,不过皇上不以为信,如今,没想到是真的,你们已经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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