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其他店铺的光明整洁,这家名为“问仙阁”的问卦铺子显得有些阴暗。
铺子里只有一个柜台,摆的却不是首饰,而是一些兵器,墙上贴满了佛像画像,周围墙壁边的桌上也摆满了铜制佛像。
每尊佛像面前都有一个香炉,香炉里插满了燃着的香,空气中飘满了呛人的焚香味道。
环视整个铺子里面,却空无一人。
陶夭夭被香味呛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她掩着口鼻扇了两下:“相公,好像没有人啊。”
洛云锡沉声“嗯”了一声,对着角落里通往后面的那道小门扬声喊了一句:“有人在吗?”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香炉里的那些香灰似乎都晃了几下。
片刻过后,一个声音忽然从柜台后面响起,将陶夭夭吓了一跳。
“老朽不是人吗?”声音阴沉沙哑,犹如鬼魅。
她下意识地躲在了洛云锡身后,悄悄往柜台方向看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柜台后面忽然站起了一个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胡须,身材干瘦,脸也黑漆漆的,满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散乱在脸上,遮住了一只半眯着的眼睛,而他的另外一只左眼,则是被一块圆形的黑布遮着。
“相公,这里好吓人啊,要不咱们回去吧。”陶夭夭往洛云锡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似乎被吓得不轻。
“乖,不怕……”洛云锡将陶夭夭从背后扯了过来,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
陶夭夭的身子抖了几抖,不是被那个刘瞎子吓的,而是被洛云锡忽然温柔下来的声音吓的。
感受到陶夭夭身子的颤抖,洛云锡微微扯了扯嘴角。
清了清嗓子之后,他扬声开口:“这位前辈……”
“叫什么前辈,叫我刘仙家!”那刘瞎子沙哑着声音打断了洛云锡的话,“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寻医问卜?还是买首饰兵器?”
洛云锡笑了笑:“我家夫人听说刘仙家这里的首饰都是上乘,我便带她来看看。”
那刘瞎子眯缝着那只看起来不甚明亮的右眼,伸长脖子打量了陶夭夭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两个,不是本地人吧?可知道我这里的规矩?”
洛云锡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银两不是问题,只要我家夫人喜欢便好。”
“呵呵,相公,你对我真好。”陶夭夭缩在洛云锡怀里,在刘瞎子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挠了洛云锡一爪子。
“既然知道规矩,那就上前来吧。”刘瞎子说道,“你们谁来测?”
“测什么?”陶夭夭好奇地问道,“不是只要多出银子就行了吗?”
“自然是测命!”刘瞎子捋了捋胡须开口,“就算本地人来买首饰也得先看相,你们两个外地人,不仅要测,还得多出一倍的钱!”
“你这是什么规矩!”陶夭夭嚷嚷了一声就要出去理论,却被洛云锡一把摁住了。
“好,测命就测命!”洛云锡沉声说道,他抬手拍了拍陶夭夭的肩膀,扬声对刘瞎子说:“我来测。”
“那就上前来吧。”刘瞎子的身子矮了下去,似乎是坐在了椅子上。
“还是我测吧!”陶夭夭伸手拉住了洛云锡,抬头对上洛云锡疑惑的眼神,她狡黠一笑,踮起脚尖在洛云锡耳边轻声说道:
“你是我相公,是家里的主心骨,万一他妖言惑众,说你有血光之灾什么的,你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洛云锡轻笑了一声,同样压低了声音:“既然知道是妖言惑众,为何还要相信?”
“那不就行了!”陶夭夭笑得灿烂,“反正是来给我选首饰的,理应我来测,正好能看看他故弄什么玄虚。”
洛云锡微微皱眉,似乎在纠结什么,陶夭夭却已经在他开口作出决定之前从他怀里逃了出来,径直朝着柜台后面坐的刘瞎子走去。
站在柜台旁边,近距离看这个刘瞎子的时候,陶夭夭才发现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阴沉一些,那只眯缝着的右眼,时不时地总能泛出些微光,让她想起了恐怖片中的邪恶之王。
洛云锡走上前来,在她身边站定,她一瞬间有了安全感。
陶夭夭清了清嗓子对着刘瞎子开口:“刘仙家,你要怎么测命?”
刘瞎子抬头看了陶夭夭一眼,再看一眼洛云锡,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直到陶夭夭不耐烦地咳嗽了两声,他才开了口:“先交一两银子的香火钱。”
“香火钱?”陶夭夭瞪了瞪眼睛,“你这里又不是寺庙,我们两个又不是香客,凭什么给你香火钱!”
“本仙家得给夫人焚香问路啊!”刘瞎子阴仄仄地笑了两声,用那只独眼放肆地打量了陶夭夭半晌,又说:“夫人这天资绝色,能得神明庇佑自然是好的。”
“行!我给!”陶夭夭咬咬牙,从荷包里摸出一粒小碎银来,“啪”地一下放在了柜台上。
那刘瞎子“嘿嘿”地笑了两声,恭敬地在自己身后那个高大的佛像前请了香,又恭敬地插了进去,最后拜了几拜才转过身来。
看了一眼那几炷香的香烟,他又问:“夫人是想如何测呢?是只看相呢?还是摸骨测命?”
“摸骨?怎么摸?”陶夭夭愣了。
“就是摸一摸夫人的手骨。”刘瞎子的眼神顺着陶夭夭捏银子的手往上看去,正好看到陶夭夭露在外面的那一小截玉腕。
“不用了,看相吧。”洛云锡的声音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将陶夭夭的手从柜台上扯下来握在了手中。
他的手本就微凉,可是掌心中陶夭夭的小手却比他的还要凉了几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握得更紧了些。
陶夭夭的手僵了僵,她虽然跟洛云锡一向亲近,搂过也抱过,可是却还从未牵过手,这戏,是不是演得也太过了些?
她轻轻挣了挣,却没能挣开,心里头便像是小鹿乱撞。
“哎呀!”刘瞎子盯着陶夭夭看了半晌,忽然又惊又怕地“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陶夭夭心里头的那头小鹿还没来得及赶出去,忽然之间又丢下个炸雷,看这刘瞎子的眼神,自己不会真的摊上什么事儿了吧?
“这位夫人,本仙家奉劝你一句,出了我这道门赶紧回家,哪儿也不要去,在家里躲上三天,你这一灾,差不多就能过去了。”刘瞎子郑重地说道,那一只诡谲变换的独眼却一直偷偷地打量着洛云锡。
“啊?”陶夭夭懵了,“我还有事呢,哪里有功夫在家躲上三天啊!你就直说我这是个什么灾,回头我绕着它走不就行了?”
那刘瞎子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是……血光之灾!”
“啥?血光之灾?”陶夭夭被逗乐了,丝毫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刚才还正跟洛云锡说着血光之灾,没想竟然还真被她说中了!
那些坑蒙拐骗骗人钱财的,她见得多了,无非是无中生有说一些夸大其词的话,好以消灾为由骗取钱财,寻常人家听到之后肯定是宁愿信其有,然后花些银子破钱消灾,可是这事儿既然摊到她陶夭夭头上了,这银子就没有那么好骗了。
她从来不信命,她只信自己。
“这位夫人莫不是不相信本仙家说的话?”看到陶夭夭发笑,刘瞎子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信啊!”陶夭夭忍住笑点了点头,“那依刘仙家所见,我这一劫要怎么着才能躲过去呢?”
“本仙家还是那句话,夫人出了我这道门,只管回家,哪儿也不要去,在家待上三天,这一劫就算过去了。”刘瞎子说道。
“就这些?不需要破钱消灾?”陶夭夭愣了,这刘瞎子的做法,似乎跟寻常的套路不太一样。
“能破钱消灾的,本仙家自然帮您消,但是您的这一劫,本仙家确实无能为力,你若是信了我这个破解之法,就能躲得过去,若是不信,那……”刘瞎子没有说下去,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洛云锡,他又微微笑了笑。
“这位公子天人之姿,想必跟夫人也是伉俪情深,他也一定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吧。”
“刘仙家说得对,你说的破解之法我们会考虑。”洛云锡沉声开口,又说:“你钱也收了,命也测了,是不是该带我们去选首饰了?”
刘瞎子打量了洛云锡半晌,一副想怒却又不敢怒的样子,纠结半天之后他才阴沉着脸站起身来:“随我进来吧。”
陶夭夭跟洛云锡互相对视了一眼,跟在刘瞎子的身后进了那道角落里的小门。
小门里面别有乾坤。
刘瞎子带着二人兜兜转转到了一个房间,推门进去之后,陶夭夭发现这里的摆设跟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首饰铺子就大同小异了,若是非要找出什么区别,那大概是这里的首饰数量少了些吧。
“左边是整套的头面,不单卖,五十两银子一套,右边的可以自己选,十两银子一件,你们先自己看吧。”
刘瞎子说完,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背对着二人,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东西。
洛云锡对陶夭夭使了个眼色,抬步朝着刘瞎子走去。
陶夭夭会意,轻咳了两声问道:“刘仙家,那边墙上挂的那些呢?”
“那些是一些大户人家定做的,不卖,你要是有喜欢的式样也可以定做,工钱翻番,头面一百两,单件二十两。”刘瞎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刘仙家,你这里的首饰,价格还真是高得离谱!”陶夭夭撇了撇嘴,“差不多都赶上京城那些正儿八经的饰品铺子了。”
她跟刘瞎子说话的当口,洛云锡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刘瞎子的身后。
他悄悄地抬了抬手,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把匕首,看着刘瞎子弓下去的后背,他的眼中一寒,握着匕首朝着刘瞎子的后心无声地刺了过去。
“一分价钱一分货,贵点自有它贵的道理。”刘瞎子像是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依旧在忙活着手里的活计。
“就比如我手里的这幅翡翠玉坠,下面坠着的那可是幽冥海特有的珍珠,产量极其稀少,我用它做了一副耳坠,价格高得都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想象的,不是也没剩下吗?去年的时候被京城的一位贵夫人托人买走了。”
刘瞎子一边说,一边侧了侧身子,将手里正摆弄着的一副玉坠露了出来。
镶金鎏边,坠子是通红的水滴形。
看着那熟悉的红色水滴,陶夭夭忽然心中一动。
她想起了薛楚玉戴的那副耳坠,里面嵌的珠子似乎就是这样的。
又说是京城的贵夫人,难道,薛楚玉的耳坠就是从刘瞎子这里买走的?
“我这里的东西定的价位已经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说材质,单说手艺,放眼整个九渊,又能有几个能比得上本仙家的。”刘瞎子又说。
“呵呵,刘仙家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陶夭夭的话说了半截,最后一句没说出来,因为洛云锡已经将贴在刘瞎子后心处的匕首收了回去,转身在柜台上拿起了一个发簪来。
“这个簪子不错,夫人看看可还满意。”
“只要是相公送的,不管什么式样,我都满意。”陶夭夭笑着凑上前来,却在看到洛云锡手里那根发簪的时候黑了脸。
碧绿碧绿的翡翠簪子,镶着金边,上头还刻了一大朵牡丹花。
这还就罢了,绿点就绿点吧,谁让人家是翡翠呢?
可是这下面坠着的那几粒通红通红的小珠子又是怎么个意思?
红绿配搭台唱戏了吗?
她抬头瞪着洛云锡,又俗又丑,分明是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戴的!
这洛云锡若不是眼光差的要死,那就是故意的!
先是让她穿这身衣裳扮丑,现在又给她选个老太太簪子扮丑,他就是诚心来气她!
“既然夫人也喜欢,那就它吧。”洛云锡像是没有看到陶夭夭眼底的威胁,一边说,一边还扳过了陶夭夭的身子,将那个翡翠簪子插在了她的头上。
“多谢相公!”陶夭夭咬牙切齿地道谢,抬起脚尖狠狠地在洛云锡的脚背上碾了几下。
洛云锡抽了抽眼角,怕惊动了刘瞎子,便一直忍到陶夭夭自己觉得无趣,将脚缩了回去。
那个刘瞎子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计,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陶夭夭头上的那根发簪说道:“公子好眼光,那上面的珠子虽然不及幽冥海的珠子,却也是价格不菲。”
他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陶夭夭,又说:“这位夫人跟这枚簪子,真是绝配!”
绝配你个头!
陶夭夭恨恨然地看了洛云锡一眼:“给钱!”
“好!”洛云锡似是心情极好,他伸手入怀,打算去掏银子。
在怀里摸了半天之后,他终于掏出了一颗十两的银锭子出来,不过,随着这颗银锭子出来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啪嗒”一声轻响,一个棕黑色的木制令牌从他怀里滑落在了地上。
陶夭夭低头去看,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纹,还有上面刻着的“西城门”三个大字,她越看越觉得这枚令牌看起来有些熟悉。
待她终于想到是在哪儿见到的这令牌的时候,她大吃了已经,慌忙弯下腰去捡了起来。
捡起之后,她将令牌紧紧地握在了手里,还担忧地看了洛云锡一眼。
洛云锡微微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陶夭夭的手掌,将那枚令牌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刘仙家,这是我家夫人头上的簪子钱,你收好了。”洛云锡将银锭子放在了柜台上,往刘瞎子面前推了推。
“好,好的。”刘瞎子不自然地笑了笑,将目光偷偷从洛云锡手里那块露着一点边缘的令牌上收了回来。
洛云锡慢条斯理地将令牌重新收入了怀中,然后伸手搭上了陶夭夭的肩膀:“好了夫人,咱们该回去了。”
“好。”陶夭夭努力挤出一个笑来,伸手偷偷地掐了洛云锡的胳膊一把。
三人出了刚才的那道小门,又进了之前的那个燃着香火的房间。
眼看二人就要迈出大门,刘瞎子忽然站住了脚步,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洛云锡开口:“刚才听这位夫人提到京城,二位是从京城来的吧?”
听到这话,陶夭夭的身子顿时就是一紧,她刚才,提到京城了?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紧张地看了洛云锡一眼,却见洛云锡笑了笑:“刘仙家,这你可猜错了,我跟夫人是从西北而来,路过柳叶镇,正打算去京城投亲的,因为之前在京城住过一些日子,所以我家夫人才会提了那么一句。”
“西北而来?”刘瞎子沉吟了片刻,又问:“西北哪里?”
洛云锡低低地笑了两声:“刘仙家不是会看相问卜吗?我们自哪里而来,您难道不知道吗?”
刘瞎子被洛云锡噎了一下,阴仄仄地笑了两声,然后又正色道:“二位若是听我一句劝,回去之后就在家闭门三日不出,不然的话,不只这位夫人有血光之灾,就连公子您,怕是也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们自己回去商量。”陶夭夭没好气地打断了刘瞎子的话,她现在听到“血光之灾”这几个字就头疼。
“走了,回去了。”她伸手扯住了洛云锡的胳膊,拉着洛云锡出了门。
外面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不大,却影响了陶夭夭想要继续逛下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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