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言堂本就懒得在意这个,两个月了,他笑起来,小心的拉过他妹妹走到树下的亭子里细细嘱咐道:
“大夫怎么说?你这丫头有身孕了可不能再这么想东想西的了,府上大夫够不够,开销够不够.......”
见他一副看瓷娃娃的表情,戚言薇登时有些头大,一个“娘”字几乎快从嘴里蹦出来,支支吾吾含混道:
“够够够,大夫还能说什么,还不一切都好呗.....”
见她态度敷衍,戚言堂扯了扯嘴角,却猛地突然想起一件事,满腔的喜意瞬间被浇灭,整个人就像在腊月天里被人扒干净丢到冰池里一样。
见他笑容凝住,戚言薇有些担心起来,或许她这时候有孕并不是好时候。
“怎么了哥.......”她表情有些忐忑。
“不,没什么,”戚言堂很快调整过来:“我在想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后就一定把你们一家接到燕塞城。”
戚言薇松了口气,笑道:
“急什么,还有大半年呐!”
急什么.......戚言堂嘴里泛开一阵苦涩,他笑的更温柔了:
“我走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今后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好好照顾自己,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凡事多为孩子想想。”别学他们的母亲,这话没说出来,但两人都知道。
见他说的认真,戚言薇怔忪了半天点点头。
戚言堂舒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鬓角,笑道:
“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戚言薇扬眉:什么?
他摘下腰间的玉珏,郑重的放在她手里,笑:
“这是我送给我外甥的见面礼,你收好了。”
她握紧掌心温热的玉珏,摩挲着那精致的纹路,抬起头微笑着,正想轻啐一声:
难不成你外甥出生你不来?他们最后都会去燕塞,到时候再给也不迟......话还没来得急出口,就听戚言堂柔声唤了她一声:
“薇儿。”
嗯?她微微仰头。
鼻尖突然漫开一阵香甜的味道,她眼前一旋,似乎看见儿时住了多年的山,山上种满了桃花,晚春花残的时候路上细细密密堆满了樱粉的花瓣,风一吹来,柔软的花瓣乘风起舞,小小的天就下起粉色的雪,美得人心都快化了。
她在梦里一次一次梦过,却在梦醒的时候一次次知道她早就回不去了。
接住她软下的身子,戚言堂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收紧手臂把头埋进她香软的发间,指节微微颤抖着............
天见尤怜,没让她今后举世无依。
脚步声停在背后,他没有转头,只是确定道:
“解药有用吗?”
楚拾年再一次把了脉,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他怔怔的重复道,突然喉头一甜,侧身呕了口血。
他看着石板上溅开的猩红,沉默的抱起戚言薇,然后用脚碾碎那摊血痕。
他看着天上舒卷的云,微笑起来:
“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孩子也姓柏......楚拾年腹诽着。
戚言堂斜睨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他知道他肚子里在说什么。他很想知道今后她和她的孩子过得怎么样,只恨自己当初为何学的不是历史,于是对现在的事情一头黑。
“你说她的孩子今后是登侯拜爵,还是驰骋沙场呢,又或许会不会就当一个富贵闲人.......”
“这不该你更清楚吗?”楚拾年打断这人迷离的幻想。
戚言堂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他只能相信他们今后都会过的好。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戚言堂一噎,哼道:
“是女儿也很好。”
“我总会知道的。”他自言自语,又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戚言堂,楚拾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他别开眼干巴巴说道:
“现在她正梦着最开心的时光,你要把她送回侯府了吗?”
他们已经准备好说辞解释她醒来后他的不知所踪,边关告急,合情合理。他的死讯今后一年将隐而不发,这一年她的孩子应该也生下来了。他交代军师模仿他的笔迹与戚言薇通信,他甚至准备好了他的死因,战死沙场,他这种人得此结果天经地义。
他考虑了每一种可能性,所以,应该可以放手了吧..........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国师。
“我很抱歉。”他又道了一次歉,戚言堂觉得他实在不必,尽管他被逼着做了不少选择,但这条路总归是他自己决定走完的。
他抱着戚言薇一步一步走出尚林寺,早春的阳光温暖柔软,他走的很稳,一步一个脚印。
脚踩在花瓣铺就的绒毯里,沙沙的轻响,细腻柔软的包裹着脚掌,就像走在云里,阳光亲近又温柔,戚言薇勾起嘴角悄悄凑近了些,睡颜甜美安宁。
戚言堂目送着载着她的马车缓缓朝侯府驶去,下意识抬起手,最终颓然放下,他看了很久,街头早就没什么了,就连晚市摊贩都已收摊,一街阑珊的灯火,他的衣袍凉如夜水。
对不起........他无声呢喃着,终于迈开僵硬的下肢,牵了匹马朝城门飞驰而去。
他还有个地方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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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是个小村,被绿林包裹在岑镇的尾部,它一向安宁无名与世无争,但近年来岑镇的人对它的关注史无前例。
它出了三个赫赫有名的人物,韶阳郡主,元帅戚迹,将军古安洛。尽管后者已经被历史淘去,但前二人的名声仍能让整个岑镇乃至奉安城颤抖。只是随着近年来戚迹的凶名渐生,众人看桃源村的目光里又掺了些以往没有的古怪。
村子里有户人家,青瓦泥墙的屋子坚实又漂亮,这家人算不得全村最富庶的,但却是全村最引人注目的。
这日天明,急促的马蹄踏碎夜的沉寂,街上卷起尘烟没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这家人坐落在桃源村最高的地方,屋前是一阶一阶冰冷的青石梯,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石梯便有了温度。台阶周围的人群越聚越密,却杳无声息,他们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台阶上的人,那人一身素衣,眉眼深邃冷冽,俊美不凡,他神情庄肃,一阶一叩首朝最高的那间屋子走去。
屋子里只住着一个老太婆,已经到了眼花耳聋的年纪。
膝盖被石阶上的碎石磨得血肉模糊,那人恍若未觉。
汗水顺着硬挺的轮跨滑下,戚言堂从最有一级阶梯上站起来,推开那扇门,动静惊醒门里的人,好一会儿,他看着仆人搀扶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朝门口走来,戚言堂快步走过去,咚一下跪在老太面前,泪水从眼眶决堤:
“娘。”他哽咽道。
老太迟疑的弯下腰摸着他的脸,颤声道:
“言堂?是言堂?!”
那人点头,老太哇的一声哭出来,双手抱住他的头泣不成声。
她不信,世人说戚言堂杀了他亲儿子,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走了多少年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年那天他们走的时候穿着她亲手缝补的衣服,带着她酿的桃花酒她蒸好的米糕,个子那么矮,身子又瘦又小,不相互扶持着根本走不完外面的路。
所以世人怎么说,她都不信.......
“娘,儿不孝.....不孝,对不起.....”怀里传来闷闷地声音,她摩挲着他的脸,在嘴角处摸到一股湿润,难以置信般她拿袖子擦了擦,一股血腥漫开:
“言堂,言堂,有什么话咱进去说.........娘不怪你,娘不怪你啊!”她拍着他的背,一边招呼仆役撑起他。
那是她儿子,就算没有血缘也是她的儿子.........他从小就那么懂事听话,怎么可能有什么对不起她......
“是我杀了大哥,是我。”后来戚言堂意识已经半昏迷,却仍执拗的抓着母亲的手一遍一遍忏悔着。
老太温暖的手一僵,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就这么愣了半天直到耳边的声音低不可闻,她哆嗦着拿起孩子冰冷的手按在脸上,一时泪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
其实她知道的,各种版本的说法她都听过,她只是不愿承认..........
“安洛....怪你吗?”她相信他有苦衷,她老婆子虽然没念什么书,但也知道塞外苦寒,很多事情由命不由人。
戚言堂睁大了涣散的眼,耳朵里模糊传来这么个问题,眼里露出一丝茫然........
他大哥当然不怪他........只是不肯原谅的人从来只是他自己。
“那就够了,就够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老太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安宁,戚言堂缓缓阖上眼。
他会死在这,他知道。他身不由己的出生,身不由己的流浪,身不由己的征战沙场........但总归还有个安息的地方他可以自己选择。
他记得那年桃花开,他们三个到山上摘花,他背着妹妹小小的身子,他大哥背着一娄盛开的桃花,他们疯了似地在路上跑着,脚下踩着风,似乎可以飞起来.........
他飞起来了.......但他会下地狱的,可地狱在天上,他大哥一定早早占山为王等着他了......
他终于垂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