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眼里的轮回是一座桥,是一条河,是一个山洞,一个深渊,但更多人眼里那还是一座门,让人描绘不清楚样子的门,像蚯蚓一样花纹密密麻麻盘踞了大半个门板,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你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被催促着,催促着跳下去,走进去,走过去,然后前尘往事戛然而止。
戚言堂似笑非笑看着面色勃然大变的几个人:
“怎么,你们还有更好的招?”轮回那点事他自然听他们说过,不过他自认为不是那种定力不佳的人,他们会担心他理解,但也不至于这样毫无回寰欲滴的否决。
“大不了就不管他了,咱绝了那些老家伙出来的路,然后这世界该咋样咋样!”戚言薇一句话撂的掷地有声。
轮回催促的是死者,但这种催促在生魂面前就变成了强拉,他们在下面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干过这种勾当,为了封闭轮回,那些死而不僵的混账门干过更混账的事情。
戚言堂诧异的挑眉,然后就是皱眉:
“所以你是说我们什么也不做?”开什么玩笑。但戚言薇表情变都不变,甚至深以为然的点头。
戚言堂脸色一沉:
“那不是长久之计,轮回不通下面那些家伙终归会找到办法再出来的。”就算把他们挫骨扬灰,那帮逼急了的家伙难道就不会随便找具尸体还魂了吗?这的确是下下之策,谁的身子都比不上自己的身子来的好使,尽管兼容性不佳,但在最佳方案已经彻底破产后那些老东西只有选择将就着用下去。
“那就等他们出来,我不怕他们,我跟他们打,就是死了灰飞烟灭了也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手指头!”戚言薇尖声道,她从来没有对戚言堂这样说过话,这种语气,这种态度,尖刻的似乎整个人都被削成一柄薄剑,吹发即断。
戚言堂眼里掠过戾气,沉默如山海压来,他黝黑的瞳眸里似乎冷浪翻涌,发狠的声音似乎让空气震得一响:
“老子养你这么多年是要你去干这种事情的?你这些年是长本事了,报备一声就可以要去死要去活了,你敢去就别再叫我哥!”这话吼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什么时候吼过戚言薇?那是因为戚言薇也从来没说过这样没脑子的话,他自认无错,所以就是后悔了也只是绷紧下颌一言不发。
戚言薇唰的就红了眼眶,泪花子浮出来倔强的就是不肯掉下来,梗着脖子瞪他一让不让。
戚言堂见了她的泪水就慌了神,当即恨不得把刚刚那些话吞回去。他或许低估了轮回的危险性,但要他什么也不做绝对不可能,且不说隐患一天不除他一日不得安寝,就是他曾经做出的承诺也容不得他安心的缩在皇城做只缩头乌龟。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世界的安宁,说句良心话,他戚言堂思想觉悟从来没有那么高过,他死了世界安宁了管他屁事,尽管他在英雄的路上越走越远,可思想境界一直不到位,只可惜全天下都被他那人模狗样的外表给骗了。
戚言薇的瞪视下他几次想松口,理智堪堪拉住了他,他现在没本事像上辈子那样了无牵挂,大哥死了,仗打赢了,妹子嫁人了,他死不死日子照样跑下去,所以他能压下心里那丁点微妙的愧疚撒手人寰。可现在情况大变,他有古离阙有戚言薇,有这么帮死心眼找了他一千年的部下,甚至有了亲人朋友,他知道如果自己突然没了他们肯定受不了。
所以他当然会活着,只需要他们给他一点信心。
“薇儿........”他口气软下来,想要以理服妹。
“你当时...还不是一声..一声不交代,就走了....”戚言薇抽噎了一声,咬紧下唇死死没发出哽咽。
戚言堂哽住了,颇有些手足无措确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所以说很多时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其实戚帅说的法子可行。”楚拾年从这对兄妹千年来第一次爆发的争吵中回过神,思索片刻得出这么个结论,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哪里可行,戚言薇就毫不客气呛回去:
“可行个屁!闭嘴,滚你的蛋!”这话说得顺溜之极。
楚拾年都还没怎么样,戚言堂先瞪大了眼,一时有股冲动拉住面前这丫头的一副一摇二晃,质问她把自己温柔可亲,从来说话都轻柔优雅的妹子弄哪去了。这股冲动却在她转过脸来一脸委屈至极的看着他时,偃旗息鼓。
造孽哟,自己,造孽哟.......戚言堂居然还有心思在心里吟叹着。
楚拾年摸了摸下巴,仗着戚言堂在这,没有从善如流真的滚蛋,反而一脸认真的分析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他当国师这么多年,别的长进看不太出来忽悠人的本事那是一长一个准。起码他一番话下来,原本坚决反对的初年王猛他们居然变得犹豫起来,更别提本来就没能说上话的戚廉阳几个。
戚言薇当即厉声叱道:
“他是我哥哥,再多废话当心我挨个扒了你们的皮!”牵的紧,你当是牵狗吗?!
她当然不可能扒了他们的皮,起码在戚言堂眼皮底下不可能,所以他们只要抱紧戚言堂的粗大腿,并且极力保住他的三魂七魄,等尘埃落定,公主殿下再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估计已经歇火了。
所以众人目前有恃无恐。
看出众人真正态度的戚言薇更是火冒三丈,气急败坏的瞪着立场极端不坚定的王猛他们,直把他们长了一千来年的老脸看烫了。一时也有些犹豫起来,本来打算万一真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们以身殉主也算全了自己的忠义,但对戚言薇来说就不怎么公道了。她心心念念要看着戚言堂平安和美的日子,结果半天都没瞧见就要把他推到火口,别人会怎么样不知道,但戚言薇这么多年来越来越爆的脾气会同意这个,不知道哪天朝霞变绿芒,夕阳向东降的时候还有些几率。
“要不.....”王猛粗狂的脸生生扯出抹谄笑,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这么大株的墙头草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罡风才能吹倒。
戚言堂冷着脸用力咳嗽一声,直接把他的“要不”给不没了,他不去,难道要他看着戚言薇去和那些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东西以命博命,等他灰飞烟灭了再考虑这个场景好了。
他睨了戚言薇一眼,冷声道:
“你还狠起来了,要扒皮要抽筋要不要算上我一起,正好整个戚家军凑足全套了也好卖个大价钱。”
戚帅这嘴刻薄的,怎么能这么和妹子讲话呢,不把她说哭了,到头来暗地里又自个儿心疼,却听他继续道:
“王猛初年他们虽然没跟我们正式拜把,但他们活着的时候照顾了你这么多年,死了以后依旧不离不弃,难道算不得你半个兄长了,你就这么跟他们说话的?往小了说你这是没大没小,往大了说你就是忘恩负义,我从小到大教过你哪一样?”他目光锐利,刺得戚言薇脸颊发疼,一时红着眼讷讷的不敢说话。
王猛几人一哆嗦,虽然这话说的他们心里舒坦,可也不干舒坦太久,连忙摇头:
“使不得使.....”不得还没出口,却见戚言堂霍的瞪向他们:
“还有你们,我当时怎么交代的?是交代你们任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你这姓王的,当着我的面都能骂我两声,怎么到个小丫头片子面前就萎了呢?还有初年,你虽然说话做事都不温不火,但我知道你心里是个有主意的,是个憋得住感情撑得起理智的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从来不怕说出来,怎么到薇儿面前你就们屁都打不出一个了呢!”瞧瞧你们把她教成啥样了!理智堪堪收回最后这句话,他瞟见戚言薇就快含不住的泪花子,那种近乎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他吞下更多尖利的语言。
王猛众人闷头不语,眼露愧色。其实这事怪不得谁,当时戚言堂一走留下一群满心悲愤的旧部,碰着一个更悲愤的戚言薇,指望他们之间负负得正,这几率太渺茫,何况这帮从来不期盼奇迹发生的家伙。
这事就这么拍砖盖板,戚言薇急红了眼都没能让戚言堂改主意,楚拾年很有心机的跟着戚言堂绝不落单,亦步亦趋就差没在戚言堂方便的时候跟着挤进厕所。戚言薇想拿他的骨头磨牙都只能在幻想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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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曾经也山明水秀,古树葱郁清流萦绕,古老苍凉的古墙在山水间探头露脸,逶迤绵长的戍边墙绕着关口,既豪迈又绮丽。
但如今只剩荒凉。
古离阙一行到了地,二话没说,熟练地拿出探测器,随着咿唔咿唔的声音在一个地方站定脚,麻利的插上旗子,然后哼哧哼哧的挖起来。
上层的软土还好对付,但意想之中的铿的一声,铁锹撞到了石板。众人也没慌,拉住坑下的人出来,然后装好爆破装置,轰——
没一会儿,隐蔽好的众人探出头,派出前锋朝洞口看看。
整个过程花了不到一个半钟头。
谁想探测的人脸色当即难看起来,转过脸看着古离阙和大家,摇摇头,面色凝重。
古离阙吐出嘴里的烟屁股站起来,皱着眉走过去,低头就看见毫发无伤的厚石板。
奶奶的,几千年前从哪找来的无缝连接的钢精混石板。他抿着唇一声不吭捞出火器库里一根火箭筒,朝那人使了个眼色让他朝后面去一些。
众人看他掏家伙大惊失色,这个距离离那狗屁安全距离都差十几米好么,一枪下去地面不说有事没事,人绝对是有事的。可古离阙身为人的自觉在末世以后渐渐消失干净,看众人拔腿跑开二三十米,他放心的转回头。
炮弹在跟前两三米开外炸开,火星四溅的同时卷起不少体积不小的石块,古离阙在一片硝烟中露出身形,衣服上多了些白坑,但那些形状锐利的石头仍旧没能磕破他一点油皮,可他却古怪的皱起眉,颇有些不信邪的歪歪嘴,撴下火箭筒朝后吆喝着:
“给我炸,不停地炸,我就不信了....”他嘟囔着走开,他想起刚刚那个小白坑,牙不禁有些疼。
能有小白坑,证明还是炸的开的。众人这才出来带的火力足,本来这些炸药对于丧尸是没特别大作用的,除了稍稍拖延点时间,现在跟那些给古离阙众人偷懒的时间比起来,还是炸开坟比较重要。
炸坟这项浩浩荡荡的行动一直持续到夜里,在敲上去终于能听到中空的声音以后,古离阙大发慈悲招呼众人休息。那余下的薄薄的石板壁古离阙一个拳头就能砸开,但已经入夜了,夜里不宜开坟。
有人嘲笑他了,这都要把别人的骨头挖出来了居然还忌讳这?古离阙睨她一眼,口气深沉:
“刚出坟的骨头要阳光去去阴气,这样万一以后真起来了也能压制一下他们,要是夜里把他们接出来,那不是瞌睡时候送枕头,正合他们的意。”
那人眼里的薄嘲登的一消,目光露出崇敬:
“真的?”问完就暗骂自己怎么能质疑阙爷的话?
假的,“真的。”古离阙口气毫不犹豫。他发现这丫头和薇儿走近以后对他的崇拜有所下降,这可不是好兆头,他辛苦经营的形象可不能因为自己小妹子出土就分崩离析了。
这丫头自然是胆肥的敢摸上车跟过来的钱丹盈,实在是皇城里如果戚言堂和古离阙分开来,戚言薇一准黏在她哥身边,没她什么事,这才主动请缨跟着外出车队。
其实古离阙的忧虑有道理,钱丹盈以前对他的崇拜爱慕那是一个盲目,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他说太阳不该是圆的,她也会马足了劲去找天上那一轮火球的棱角,她自觉本分一个粉丝该管的和不该管的,完全遵循古离阙的意愿。
但戚言薇来了不一样,该管的不该管的她都能横插一脚,跟她说理她能把你瞪出四个窟窿,她哥的事情比她的还要紧,哪有什么不该管的?而且有时候戚言薇也会讲讲他们上辈子的事情,那是一个有点陌生又有些亲切的古离阙,她每次都听的津津有味。
久而久之,尽管她还没那么胆大包天,但对于古离阙,爱慕不减,但盲目少了两分。谁有力气每天拿星星眼对着朝夕相对的人,何况这人和戚言堂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不要节操了。
钱丹盈忧郁的托着腮——她家阙爷就算没有节操怎么还是这么帅呢?
众人围着火堆,就在坟墓旁边简易的扎了几个帐篷,不知道埋在下面的老东西知道有人拿他坟头当露营地点会不会气活过来,更别说这帮露营的人还挖空心思要挖他老坟。
淡淡的肉香飘开,第一块肉熟钱丹盈就迫不及待凑到古离阙面前,就着油乎乎的手拿了自己那份,心满意足的看着古离阙朝她微笑道谢。
“阙爷,可以说说你和戚少之间的事么?”钱丹盈吮吸着手指,似乎想要饭后来点娱乐节目。她这话一出,满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竖起耳朵。
“你们挖得还不够清楚吗?”古离阙眼角抽搐的看她,有些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居然也被他们挖了出来。
“那说说,你们上辈子的事情吧。”他们也不追究他们为何还能记得前世,这不是他们能追究的事情,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八卦的心。
“上辈子?上辈子我们是把兄弟,两个男人你能指望有什么浪漫的事情?”古离阙撇撇嘴,意图以冷酷的话语打碎他们的八卦之心。
“不浪漫也没关系!讲讲你记得最深的事情。”钱丹盈眼睛亮闪闪的,其实浪漫靠的不是气氛,看的还是人。和不是滋味的人在一起,花前月下也白搭,和对的人一起,就是臭水沟里相视一笑也能嗅出甜蜜的味道。
“记得最深的.....”古离阙眼神追忆,嘴角微微翘起,眼前流水一样闪过他们相遇,结拜,山里打猎撒野,每一幕每一幕都生动的似乎可以从回忆里脱眶。但最终他眼神暗下来,声音带了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喑哑:
“那时燕塞正是腊月天,城外水滴成冰,他以自身为饵牵住敌军大部分兵力,只带了少数骑兵就出了城。我们偷袭成功,回城以后久等他都等不到,然后就接到了他陷在鳌山口的消息.....”明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可每想起来还是能让他胆寒。
“当时他还不是元帅,戚家军却已有雏形,谁都知道少不了他,可谁都无能为力。南锦朝堂不停催促着,甚至新的主将也要被调遣过来了,可整个南锦除了他通通是脓包...”古离阙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然后舒了口气:
“我连夜调了二十人跟我出城,当时想着,与其让一个满脑肥肠的蠢货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倒不如找到他和他一同埋骨鳌山口来得痛快。然后我果然找到他了.....”塞北寒冬的罡风都像夹着刀子,更别提那些裹着沙砾的大雪,他们步履艰难,每踩下去一步都不以为自己能拔出脚来。
古离阙当时就是抱着这样必死的心,对着茫茫雪原寻求戚言堂的踪迹。
戚言堂带的一小队人马早被大雪冲散,古离阙找到挂在一株枯树上的戚言堂,他身上的血迹早和冰雪凝固在身上,脸色青白看着就像死了一样。他连滚带爬的把他扒下来,回头一看却发现跟着自己出来搜救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那小子命真硬,不知道冻了多久居然还活着。活着就开始胡言乱语.....”古离阙笑着,声音却近乎叹息。
“他还没满二十,虚岁也就十九,他知道我来的时候还以为我是勾魂的鬼差,本来都以为他已经冻成冰疙瘩了,居然还有力气朝我脸上来一拳头,他说他不能走。我这辈子第一次看见他哭,眼泪刚从眼眶冒出就在眼角结成了冰珠,他说他走了没人养他妹妹,他说城里闹饥荒,他妹妹会被人抓走下锅......我就安慰他,饥荒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啦,现在没人吃小孩的了.......”钱丹盈听得入了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她总觉得古离阙眼睛里有什么在折着光。
大雪封天,雪深已至大腿骨,古离阙背着戚言堂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是人生中最后一步。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戚言堂哭,就是当时要杀他都没见戚言堂掉一滴泪,可他不知道,当时他心怀安慰踏入轮回,背过身的那一瞬间戚言堂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那小鬼一折腾起来还不好哄,一直嚷嚷我骗他,好不容易他认出我来,总算不闹腾了。我们在鳌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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