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条巷道时,他灵敏的耳朵听见深处传来猫叫,声音尖细又孱弱,他判断是一只小猫,撇过头随意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他们来到广场,巴掌大的地方挤满了人。周明把鞭炮往地上一扔,赶紧搓起手来,一边搓一边骂道:“妈的,可冻死我了。阿洁,快过来!”他往后招手,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周洁往前小跑了一阵,很快来到表哥身边,周明拉过他头上的蓝色针织帽,使劲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着说:“帽子给哥暖和暖和。”
他把帽子扣上,仔细整理了衣服,又试探地问:“你不告诉你奶奶吧?”
周洁摇摇头,盯着他看了一阵,指着地上的鞭炮说:“就在这里放?”
周明拖起鞭炮,往林子里走。
树林里有一片小山丘,站在上面可以看见整片广场。周洁看见底下的人群正像蛇一样扭动身体,他觉得有点眩晕。
“还愣着干啥呢!”周明折了一根树枝,把鞭炮挂在上面,显然十分不满表弟的无动于衷。
周洁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到这个地方放鞭炮,他问了出来。
“噢,猜猜看。”周明蹲在地上抽烟,笑着看他。
“不知道。”
“啧,怎么这么无聊。”周明皱皱眉,停了一会又说,“不过你从小就是这么无聊,一点也没有变过。”
周洁坐在他身边,要了一根烟。
“我第一次亲女孩子就是在这里。”周明吐出一口烟,享受似的眯起了眼睛,“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那个人该是我的初恋。”他又偏过头来看周洁。
周洁舔舔嘴唇,问:“你要结婚的那个女人吗?”
“嘿嘿。”周明垂下眼睛笑了笑,“不是。”
“那人呢?”
“死了。”
周洁站起来,俯视着看周明:“你把她埋在这里?”
“啊?”周明反应过来后大笑不止,眼泪都出来了。
周洁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抬腿就要下去。
他被周明绊住腿,面朝下摔到了地上,两个人撕扯起来。
周明骑在他的身上,抓过旁边的树枝扼住他的喉咙,周洁感到头晕目眩,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们一家都是无聊的变态,以为我也是吗?”他放过周洁,坐在一边。
周洁气极,左右看看,捡起地上的打火机,手指颤抖着点上烟,猛吸一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把烟头狠狠扔到鞭炮上,不一会儿,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在他们中间炸开。
山下的小孩听见声响,好奇地爬上来看,被他们赶走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啦,我要去做上门女婿了。”周明自嘲似的笑着。
“窝囊废。”周洁恶狠狠地骂道。
“是啊,可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我三十多岁了,父母去世得早,从小仰仗姑妈的接济,可你爸却把她管得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一样,我每次去你家要钱的时候,才真正感到自己是一个乞丐。”
周洁从未听父母说起过这件事,他的印象里周明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周明一根一根地抽着烟,叼着烟的嘴口齿不清地说:“嘿,我可不就是个乞丐吗?我一会被踢到你家,一会又被踢到你奶奶家,我曾经无时无刻不在羡慕着你。”
“可是我后来长大了,想的也更多了,我知道你爸是什么样,也知道你是什么样了,我才发现这世界上没什么不公平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
“这一生最值得夸耀的就是爱过一个人,她没有埋在这里,埋在我心里。”
周洁看着他越走越远,月光照射的小路上再也没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那片被烟花映红的天空,像刚刮过一夜寒风。
回家的路上,天上飘起了雨,人们又一窝蜂地往家跑,周洁抖落帽子上的土,重新戴上。经过那条巷子时,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只听见雨水滴在地上发出的空洞的回音。回到家,奶奶往他口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又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乖孙儿,以后经常来看奶奶可好哇?”
“以后一定经常来看您,奶奶。”他搂了一下她,“我先去睡觉了。”
“和奶奶一起守夜怎么样啊?”她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周洁有点心烦。
“哎,妈,您都多大年纪了?不能熬夜的,赶紧睡觉去吧,明天我让他给您拜年。”父亲说。
母亲也附和地点点头,老人瞪了她一眼,又看看孙子,才在父亲的搀扶下走进屋里。
“妈,下次别来这过年了吧。”周洁小声地和母亲说。
母亲回过神来,听见儿子这话,又是一愣,接着立刻呵斥道:“这还轮不到你说,快睡觉去,这话再也不要提!”
周洁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又做梦了,父亲扯着他的头发揍他,原因是他不小心打翻了厨房里的香油瓶,恐惧中,他将挂在瓶口的绳子割断,他告诉父亲是绳子断了,香油瓶才掉下来摔碎的。可父亲哪管这么多,浪费了一瓶香油让他丧失了理智,粗糙的手掌一下接一下地抽打他的脸,留下火辣辣的巴掌印,他仰着头,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他几乎尿了裤子。
醒来后他依旧尿湿了裤子。
他立刻拿来剪刀把内裤剪得乱七八糟,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子上,最后钻进睡衣里。
他想起了刘孟飞每次打输了游戏不甘心的喊叫,他张张嘴,却不敢发出声音。窗台外有影子一闪而过,周洁立马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张口:“是谁?”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他看着满地的碎布,感到喉咙发紧。他赶紧穿上衣服,打开窗户,寒风卷着雪扑面而来,外面已经白雪皑皑,夜晚没了往日里的黑,隐隐透出光亮来。他看见窗台上留下了一串动物的脚印,又探出身子往窗台底下看去,一只猫蜷缩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