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是帝家名正言顺的血脉,若她以受恩者的身份在百官前叩拜帝家,又自请放弃调查帝家真相,到时候即便是百官想讨个说法,恐怕也会陷入尴尬的境地,加上皇家的压制和天子之威,这件事只会在忠义侯这一步戛然而止,帝家之事定会被再次掩埋。
上书房里沉默半晌,陡然一阵大笑响起。嘉宁帝从御座上走下,行到帝承恩面前,亲自将她扶起,眉眼和蔼慈祥,戾气散尽。
“世侄通情达理,朕心甚慰,甚慰啊!”
帝承恩受宠若惊,神情惶恐。
“你与太子的姻缘乃天作之合,待太后寿宴后,朕会为你们赐婚,朕等着到时候你能叫朕一声‘父皇’。哎,成全你和太子的婚事,也算是朕唯一能为永宁做的了。”
帝承恩面色微红,忙跪倒在地谢恩。她不经意瞥见韩烨黑沉沉望过来的目光,心底一抖,避开了眼。
“陛下,太子殿下可是惹了陛下不快,还请陛下宽心,殿下一向孝顺……”帝承恩咬着唇,终究是不忍心,欲为太子向嘉宁帝求情。
“哼!”嘉宁帝摆手,“他脾气大得很,朕可不敢惹他。你先下去吧,太子的事朕自有定夺。”
帝梓元点头,小心瞥了韩烨一眼,行礼退了出去。
上书房内重新归于安静,韩烨犹自垂眼跪着,天子的龙纹黑靴停在他面前。
“太子,你等了十年,就盼回这么一个女子?”嘉宁帝微嘲的话语在韩烨上方响起,片息后,只听得吱呀声响,上书房的门被打开。
“朕倒是明白为何帝盛天不将帝梓元接回晋南,如此脾性,简直辱没了帝家之姓。”
伴着这句话,嘉宁帝出了上书房。房内空余韩烨一人,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不去理会满身狼藉,缓缓从地上站起,毫无预兆地朝前走去。
一步一步,他停在御桌旁,望着那把被嘉宁帝随意放在桌角的墨绿铁剑,伸手拿起。
剑身微凉,狭长坚韧,仍是他六岁时握在手里的感觉。
韩家、帝家,一者为宗、一者为师,到如今这地步,他究竟该如何抉择?
……
任安乐刚踏进府门,便瞧见了凝眉候着的苑琴和苑书,她走过去,解下披肩,“殿上的事都知道了?”
苑琴点头,接过披肩,朝书房的方向望去,“小姐,公子在等您。”
任安乐摆摆手,大踏步朝内院书房而去。
书房内燃着檀香,细细的烟丝打着旋飘浮在半空,角落里燃着火炉,窗户口打开,室内温暖又通透。
洛铭西盘腿坐在榻上,凝神翻看西北密报,听到爽利的脚步,他抬眼朝门口望去,正好瞅见任安乐走进来。
“回来了?”
任安乐早就做好了接受暴风式批评教育的准备,猛不丁对上这么春风细雨的态度,生生打了个哆嗦,挤出个笑脸,凑到洛铭西身旁,“铭西,这事我没跟你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是我不对……”
“梓元,你没有不对。我前两日便说过,这件事先错在我,你要如何处置我都不会插手。”洛铭西朝她笑笑,拂掉她发梢上凝着的寒露,“你身体还未复原,京城冬日天寒,不比我们南地儿,我让苑琴炖了盅雪莲,等会暖暖身子。我刚才重新查了一遍十年前青南山老将的卷宗,看能不能寻出蛛丝马迹,找到这些人的下落。”
任安乐怔怔看着他,鼻头有些发酸,突然毫无预兆的抓住洛铭西的衣袍,半蹲在榻前,嬉笑怒骂的神色全然不再,眼底满是悲凉。
“铭西,我今日才知道他们全被堵在了青南山上,一个都没有活着下来。他们死的太惨了,我帝家满门死的太冤了……”
努力自抑的哽咽声在房内断断续续响起。帝家满门被斩于帝北城后,洛铭西还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他轻叹一声,一点点掰开任安乐埋下的脑袋,对上她通红的眼,“梓元,不要哭,更不要退后一步。桩桩件件,我们和韩家所有的一切,如今才算正式开始,只有你才能为帝家和枉死的帝家军讨一个公道,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欠韩烨的了。”
任安乐缓缓起身,颔首,望向窗外,皑皑白雪覆了天地。她陡然想起那年姑祖母带着她行走万里至青南山时,也是冬日。
那时距离当年一役已有数年,青山埋骨,满山之上,她寻不到尸骨,只能依稀看见散落在地的快化为废墟的帝家旌旗。
“梓元,你可知从今日起你再无半点退路,此事非一年两年之功,或许十年二十年亦不能做到,你仍甘愿?”
她点头,神情坚毅执着。
“那好,你要记住这个地方,完成你的责任和承诺,洗刷他们的冤屈,把他们正大光明的送回帝北城。从现在开始,你不止是帝梓元,而是帝家的继承者,帝北城的主人,晋南子民的王。”
姑祖母一头白发,望着天地白云,如此道。
那时她是如何回答的,任安乐突然不愿想起。
数年后,她站在大靖帝都的上将军府,对着洛铭西垂眼,回:“铭西,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是帝梓元,不会忘记我入这座城池要拿回的究竟是什么。”h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