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若是受了伤,为什麽适才在她面前却硬挺著不说?
是不习惯在人前示弱?
还是真把她当外人看了?
若是後者,那他就是、就是可恶,透顶的可恶。
问过大宅里四、五名仆役,又问过牧场里六、七位牧人,费了番工夫,窦来弟终於得到最後的方向,往西边草原策马而去,在那条贯穿整座药王牧场的清澈河水旁,寻到关莫语的身影。
在一定距离外翻身下马,她静伫片刻,被眼前浩瀚且苍凉的风景所吸引。
天空十分高阔,无一丝云絮,是单纯的沁蓝,穹苍笼罩下的绿野,那男子背对著她坐在河旁,赤裸著上身,一手正掬起河水清洗著左肩上的血痕。
天与地辽阔如此,夹击著他,显得格外的脆弱,又矛盾地教人心动。
踩著极轻的脚步,她朝他走去。
「谁?!」
问声凌厉,那男子峻容半转,却在见到窦来弟的同时,宽背上张扬的条条肌理陡地软化下来,神色变得十分复杂。
「是我。」有点多此一举。
关莫语深深瞧她,忽地垂下眉目,抿著唇不再言语,他别开头,专注又略显笨拙地处理著伤口。
喔!这男人
磨磨牙,这一时间,窦来弟都不知自己是气恼他多一些,抑或心疼他多一些。
他不愿开口是吗?那好,她也不要说话,看谁撑得久。
丢下马儿,她大步走近,也不管男子正袒著胸,而自己还是个女儿家,硬是绕到他面前,掏出怀里一条熏香青巾,主动地拭著他肩头上猛兽留下的爪痕。
「你干什麽?」终於开口,语气顶不好,还抬起臂膀想将她格开。
窦来弟瞪了他一眼,直接凶回去,「你不会自己瞧啊?还问我干什麽?」
关莫语睁大眼,瞬也不瞬地盯著,连嘴巴也忘了合上,显然被她外现的怒气震慑住了,毕竟这般情况十分少见,他知道她的,就算心中著恼,一张脸还是笑得极甜,不教谁看出。
他乖乖没动,目光却细细地打量起窦来弟微鼓的双颊和紧抿的唇角,她肤色嫩白,就近瞧著,发现她鼻上竟带著淡淡的雀斑,好生可爱,让他没来由地无声叹息,极想倾身向前,极想顺遂心中所欲。
窦来弟不知男人脑中思想,以青巾小心翼翼地拂去他肩伤血污,在河中搓揉清洗後,再次擦拭馀下的伤处。
气氛有些紧绷,关莫语吞了吞口水,双目跟著半合起来,感觉一双柔腻小手在自己肩胛上游移,河水冰凉,手心温暖,交替地刺激著他的感官。
不能否认呵他喜欢这样的碰触。
忽然间,那双小手停住不动,听见她浅浅的呼吸,柔软的气息喷在他的颈窝上。
他疑惑地睁开眼来,却见窦来弟眸光迷蒙地注视自己,微绷的小脸软化下来,而红唇似笑非笑的。
「你看什麽?」那眼神让他很想抓来衣衫快快穿上。
宾来弟咬了咬唇,轻哼一声,将青巾塞进他手里,又从怀里掏出一条乾净的,状似无意地问——
「你肩上的伤是谁咬的?」
「嗄?!」关莫语一时间不能反应,愣愣地道,「我在草原上遇到齐吾尔等人,一名蒙族汉子掉进捕狼的陷阱,齐吾尔跳下去救人,可是里头已经困住好几头恶狼,我见他危险,也跟著跳下去接著,五、六头狼一起扑来,我忙著挡,也不知道这伤是哪一头抓的」
窦来弟瞪了他一眼,「谁问你这些?!我说的是这个咬痕。」她纤指戳点著他宽肩上两排牙印,痕迹虽淡,仍可辨认出是某人的杰作。
反射动作,他抬手捂住那个痕迹,脸部轮廓陡僵,目中微乎其微地闪过什麽,随即已宁定心神。
「呵,这咬痕小小巧巧的,八成是姑娘家咬的,你该不会辜负了哪家闺女儿,教人家生这麽大的气,所以才恨不得咬下你一块肉泄愤吧?」
心情迅速好转中,她并不期望他会说出答案来,将那条乾净的青巾对折再对析,未了,还拍开他捂住那道咬痕的手,将青巾妥贴地盖在肩头的新伤上。
「你、你干什麽?」
见窦来弟弯身拾走他的衣衫,关莫语也不懂自己紧张个啥儿劲儿,这阵子的他大大失常,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
「撕你衣服。」乾脆地回答,她劲力一出,下一刻,他的上衣已被撕成长条状。「把手抬高。」
像被人催了眠般,她说一句,他便乖乖地跟著动作。
拿著长条衣布,窦来弟先是帮他固定肩头上的青巾,接著倾身将长布绕到他背後,再由背後绕至胸前,稳稳地打上一个结。
当她靠近,两人的身体避无可避地接触,关莫语分不清呼吸吞吐的是草原上的空气,还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一声叹息就要逸出喉间,他狠狠咬住,跟著低沉地道——
「把你两条手巾都弄脏了,真对不住。」说著,他不自觉收缩拳头,捏紧掌心里的青巾。
几年相处,他自是知道这姑娘有好多条香巾替换,红是用朱瑾花染的,黄是用桑树皮染的,而这条青巾则是染了冬青叶的颜色。
心情刚转好,又想踢他两脚。
窦来弟抬头望进他的眼,想想这些年竟被他蒙在鼓里戏耍,一半儿好奇,一半儿是不甘心,如今又牵扯到感情,她和他这笔帐没真是难以算清。
「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可多著呢!」她轻哼,把男人剩下的破碎上衣全塞进他怀里。
关莫语被动地接住,疑惑她话中之意却没出言询问,好半晌就这么沉默著。
直到一只百灵鸟啾啾地飞来,在河面上旋了两圈,最使停在突起石上唱歌,这才把他的神志召唤回来。
「妳怎么不到齐吾尔身边?」有些没头没脑的。
窦来弟斜睨著人,多臂抱在胸前。
「为什么我要到齐吾尔身边?」
他又抿唇不语,眉峰成峦,五官透著阴郁神气。
窦来弟满不在乎地耸肩,继而道:「我去他身边干啥儿啊?他不顾背上的伤,早骑着大马赶往九江,才不来领我的情呢!」
什度?!
闻言,关莫语略显讶异地扬眉,声音持平,「他前去九江所为何事?」
她唇微嘟,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道——
「阿男喜欢他,他喜欢阿男,阿爹也喜欢他,却不知阿男也喜欢他,所以齐吾尔都快被搞疯了,他想作咱们四海窦家的五姑爷,才不屑当什么三姑爷呢。」
唉,提及此事,免不了想起来到塞北之前的「旧恨」,她当真被阿爹许给旁人,他都袖手旁观、一语不发,到底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是说,他、他和五姑娘」怕说话结巴,他瞠目,深深地呼吸吐纳,脑中思绪交错杂乱,正努力想理出一条思绪。
而胸腔中的鼓动一次快过一次,他的心被高高地提起,悬在半空。
「傻啦?作什么瞪著我看?」窦来弟朝他顽皮地皱鼻。
「不、不是我是」
老天!他到底想说什麽?!
这口拙的状况似乎越趋严重,再次调整气息,他终於把话一字字地问出口来——
「齐吾尔赶往九江,若是他最後与五姑娘在一块儿,那你怎麽办?」
窦来弟先是笑出声,接著一屁股坐在青草地上,两手闲适地撑在身後,她细眯著眼,脸容微仰,任暖阳在白颊上跳动。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可好极啦!我就爱看这样的戏码。」
「你不是喜欢齐吾尔吗?」他语气略微尖锐,有些咄咄逼人。
窦来弟歪著头愉悦地笑著,颊边的酒窝柔软可人。
「我有说过喜欢他的话吗像没有耶。」
有!她有!
关莫语死瞪著她的侧颜,硬是忍住就要冲出嘴边的话,胸口起伏甚剧,然後听见姑娘家柔软的语调,不著痕迹地抚去他胸腔的郁闷之气。
「我就算喜欢齐吾尔,那也是因为阿男喜欢他、阿爹喜欢他,其他的姊妹们喜欢他,所以我就跟著喜欢他,拿他当四海的好朋友了。」
所以是爱屋及乌
既是如此,就不算男女间的意爱了
她只拿那个蒙族族长当好朋友罢了
有股想笑的念头,若他现在开怀咧嘴,会不会很奇怪?
窦来弟没理会他神情的变化,美眸望望天空又看看一望无际的原野,最後收回视线,静静地瞅著不远处那只在石上跳来跳去的小百灵鸟,唇边浮出一朵笑花——
「你问我怎麽办?呵呵该怎么办就怎麽办啦,世间男子何其多,总能找到好的。倘若真找不著,别忘了阿爹还有最後绝招,肯定能把我嫁出去的。」
开怀的心瞬间扭成麻花,一促一促的。「你打算比武招亲?」
「有何不可?比武招亲方便省事,瞧,大姊不就嫁得顶好的,说不准我也能蒙到一个如意郎君。」
他两道剑眉纠缠再纠缠,死瞪著她,咽了咽喉头,那声调艰涩得吓人——
「这是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三姑娘爱玩爱闹,也该有个限度。」
哟!他谁啊?!倒教训起她来啦?!
窦来弟心里轻哼,抬起手闲适地将发丝塞在耳後,彷佛谈论的全是旁人的是非,与自己不相干。
「我没开玩笑,是再正经不过了。我不嫁,阿爹要著急的,我想嫁,总要找个武艺还过得去的男人,不一定要长得好看,就算黥了面、丑得教人望而生畏,也没什麽不行。」
闻言,他心中一突,双目定定地看著她,尚未猜出那话中之意。
她秀眉轻扬,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忽然笑了起来——
「再不然,还有最、最、最後的一个法子」那张心型脸容缓缓地转过来面对他,眼波如烟,教人瞧不清里头的光芒。
她红唇微掀,玩笑地接著言语:「若果真嫁不出去,那只好跟你打商量啦,委屈关师傅好心一点儿娶我过门,教我阿爹安心,呵呵呵就不知你肯不肯相帮?」
呃嗯
关莫语再次瞠目结舌,眼前的景物彷佛糊成一片,分不出天地花草,就只剩下姑娘的脸庞清明如玉,似笑非笑地和他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