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董钊翘起拇指说道:“这口金刀我已经用了五十多年,今日还是第一次脱手;但我有生以来,也从来没有像今日的高兴。绿林中出了牟老弟这样的少年英雄,当真是可喜可贺。”群雄听了,这才知道牟世杰已经胜了这场。原来牟世杰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夺了董钊的金刀,随即又还了给他,夺刀还刀,气呵成,快如闪电,所以众人只见刀光如虹,倏的从他们两人之间划过,除了武功最好的几个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未曾看出。
至此董钊这边已输了两场,这一场便宣告结束。接着是由铁奘勒一方对牟世杰一方,这是最后一场,也是众所瞩目的一场。前此两场,牟世杰得胜,可说是在人人意料之中,但这一场却无人敢加以预测。
辛天雄宣布最后一场的比武开始,谁人得胜便是谁当盟主,登时全场哄动,双方的人也都聚集在一起,推定比武的人选。铁摩勒眉头深锁,若有所思。杜百英在他身边低声说道:“不可!”
展元修愕然问道:“什么不可?”杜百英道:“不可让他。”铁奘勒道:“为何不可?牟世杰武艺超群,才能出众,让他当这盟主,不很好么?”杜百英道:“他从海外来到中原,不过一年,便结纳了许多江湖好汉,我看他是有心争这绿林盟主的。”铁奘勒道:“那正好呀,我本来就不想当这盟主。”杜百英道:“正因他才智过人,令人莫测高深,谁知道他会带领兄弟们到什么路去?但愿我是杞忧,我可实在害怕,害怕他当了盟主,未必是绿林之福。”杜百英在绿林中又有“小诸葛”之称,铁摩勒仔细咀嚼他的话语,只觉其中大有深意,不觉翟然一省,默然不语。
辛天雄是个直性的汉子,怕铁摩勒还要推辞,提起双斧,就跑出去道:“我是推戴铁摩勒的,如今不自量力,给他来打头阵,哪一位赐教?”他以英雄大会召集人的身份来见头阵,先声夺人,铁摩勒这方的各路英雄,精神大振,都争着给他喝彩助威。
牟世杰这方的盖天豪站出来哈哈笑道:“辛寨主,咱门是老朋友了,咱们一向贿酒争胜已不知有多少次了,赌技争雄却还是第一次。咱们是各自为了朋友,你做老哥哥的下会责怪小弟吧?”辛天雄大笑道,“咱们也当作是赐酒一样,谁胜谁败,都落个哈哈。你赢了我,我请你喝三十大碗!”
他们二人,一样的身体魁梧,一样的豪情胜怄,在绿林中的地位,也正是旗鼓相当,给辛天雄喝过彩的人,也同样给盖天豪喝彩。
聂隐娘柳眉微蹙,说道:“呀,他们当真打起来了!”
史若梅笑道:“当然是真打的了,难道还是开玩笑不成?怎么,你替他们担着心事?是怕姓盖的给姓辛的劈伤,还是怕姓辛的给姓盖的斫坏?”聂隐娘道:“他们是老朋友交手,我才不会为他们担心呢。我,我——”史若梅恍然大悟,说道:“哦,你是为了牟大哥和铁摩勒。牟大哥是你心上的人儿,但铁摩勒和咱们的交情也不浅,他们两个昨天还是惺惶相惜,一见了面,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想不到今天却在互争盟主。你盼望谁人得胜?”聂隐娘默默垂首,半响说道:“我不知道。嗯,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让给铁摩勒。”不过,聂隐娘虽然敬重铁摩勒,觉得他做盟主,似更合适;但另一方面却也希望牟世杰技匪群雄,扬名天下。同时又为两虎相斗而忐忑不安。一时芳心历乱,不觉茫然。
猛听辛天雄一声大喝,将聂隐娘吓了一跳。原来他们二人早已在高呼酣斗。这时盖天豪正在一刀劈去,和辛天雄的斧头,碰个正着,火花蓬飞,金鸡交鸣,震耳欲聋。
辛天雄道:“盖老弟,好大的气力!”盖天豪道:“辛大哥。你这两柄斧头也沉重得很呀!”两人哈哈大笑,蓦地又各自大喝一声,你一刀劈来,我一斧听去。
他们两人交情甚好,打起来却是各不相让,两人都是神力惊人,直打得山摇地动,日月无光!
盖天豪刚才斗“威镇河朔”万柳堂的时候,因为万柳堂年老,他实是未尽全力。这回才见了他的真实功夫。只见那柄斫山刀舞得呼呼风响,树木石头碰着了一点,便都碎了。金鸡岭的好汉虽然深知寨主的能耐,也不禁暗暗心惊。
辛天雄为了要替铁摩勒争胜,更是拼命争锋,他的两柄宣花大斧,每柄重五十六斤,比盖天豪的所山刀还要沉重,双斧霍霍展开,只见斧影如山,似乎当真可以斫山山崩,斫地地裂。
盖天豪的部下虽然知道他们的首领平生无故,也不禁暗暗惊心。
两人越斗越猛,起初旁边观战的是不断喝彩,渐渐就稀少起来,到了最后,人人都是屏息以观,连一句彩声都听不到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打得不够精彩,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打得太过猛烈,以致人人为他们提心吊胆,心中均是想道:“这两人都是直性子的好朋友,谁受了伤,都是终身遗憾。”
猛听得两人同时大喝,辛天雄双斧霍地卷来,盖天豪横刀挥去。“镗”的一声巨响,满空火星飞溅之中,只见辛天雄的宣花双斧和盖天豪的那柄斫山刀都飞上了半天。而他们也各自给对方的猛力震翻了。
群雄都是大吃一惊,好几十个人不约而同的跑了出来,有的要救辛天雄,有的要救盖天豪。
忽听得辛、盖二人纵声大笑,几乎是在同一时候,各自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辛天雄道:“盖老弟,你真行,我那两柄斧头今后只能用来斫柴啦!”盖天豪道:“彼此彼此,我这柄大刀,今后也只能用来切菜啦!”两人捡起兵器一看,果然辛天雄的双斧都缺了口,盖天豪的大刀也卷了锋。两人又不禁哈哈大笑。
辛天雄道:“怎么办?咱们都是叫化子死了蛇,没得弄啦!”
盖天豪道:“那就只有赌喝酒了。”他们的兵器各自给对方打落,彼此也都没有受伤,恰好是个平手,当下由董钊出来判作和局。
双方的人见如此收场,也是皆大欢喜。
辛、盖二人在部属的簇棚下刚刚离场,忽听得马铃声叮叮当当,来得急极,忽地有人大叫道:“段小侠回来啦!”“咦,还有一位女的!她是谁呀?”
史若梅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休,抬头望时,只见两骑骏马已疾驰而来、前头那骑是段克邪,后头那骑却是个红衣女子。
群雄爆出一片欢呼,许多人叫道:“吕姑娘,你来了,你哥哥呢?”那红衣女子跳下马背,向四方一揖,说道:“我哥哥托我向各位问候。他不来了。”这女子长得很是美貌,但英气勃勃,在众人注视之下,毫无羞涩之态,简直就似个男子一般。史若梅心道:“看来这位吕姑娘倒是熟人不少,但她怎的却和我的段郎一起同来?不知是偶然碰见的还是约好同来的?”
段克邪走到辛天雄面前,唱了个肥诺,说道:“辛叔叔,请恕小侄来迟了。这里是黄河五霸的拜帖。这次收眼黄河五霸,得吕姑娘的帮忙不少。”打开一个拜匣,将五张大红帖子点交辛天雄。辛天雄道:“好,干得好。待盟主推定之后,我再给你置酒庆功。”
那红衣女子也上来说道:“辛寨主,我今日作了个不速之客,想不至于见拒吧?”辛天雄道:“哪里,哪里。我本来有英雄请帖送给你们兄妹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无法送到,实在抱歉。吕姑娘现在来了,给我们这次的英雄会增光不少。我刚刚和好朋友打了一架,不成个样子,姑娘,你别见笑。”辛天雄脸上一片污泥,衣裳裂了好几条缝,样子确是甚为滑稽。那红衣女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可惜我来迟一步,没有看到这一场精彩的场面。别为我耽搁正事,你们继续进行比武吧。”
杜百英道:“段贤侄,你来得正好。”将他拉过一边。
那红衣女子也凑过去与段克邪挨看肩,史若梅见他们形状颇是亲热,心里满不是味儿。只听得旁边有两个人议论道:“神箭手吕鸿春的妹子要是配上段大侠的儿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另一个人道:“吕家的闺女看来似要比段家的小子大上几岁呢。”先前那人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乡下的童养媳过门之后,还要抱着大夫,给丈夫喂奶呢。”又一人道:“不错,他们都是武学世家,在江湖上又正是锋头最健的少年豪杰,两人又都长得这样俊,站在一起,恰如一对璧人,倘若结为夫妇,那就是武林的佳话了。“史若梅不由得一股酸味从心底翻腾上来,“听克邪所说,他们并不是偶然路遇的,这姓吕的姑娘还曾帮他收服过什么黄河五霸呢,哎,他们的交情一定不浅!”聂隐娘忽地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江湖儿女多是不拘形迹的,好妹子、你别胡思乱想。那些人乱说八道,你塞着耳朵不要听好了。”史若梅道:“我才不担心呢,他要是变了心我也不希罕他。”
史若梅虽说不想听那些议论,却又禁不住问那些人道:“吕家兄妹究竟是什么人物?”那些人笑道:“吕家兄妹在江湖上乃是响当当的角色,你也不知道吗?他们是亦侠亦盗,一年中难得做几件案子,但一出手就是大的。得到的钱财,随手散尽,当真称得上慷慨任侠这四个字。他们兄妹俩都有独门武功,哥哥名叫神箭手吕鸿春,一把铁胎弓纵横南北,在江湖上还找不到第二个射箭射得这样准的人,妹妹吕鸿秋就更厉害了,不但刀法高强,还有个‘摄魂铃’的雅号。”史若梅道:“怎么叫做摄魂铃?”那人笑道:“你听她走路的时候不是有叮叮的铃声?她衣裳上缀着许多指头般大小的小铃,和敌人交手的时候,这就是她的独门暗器了,她的小金铃专打敌人的要害穴道,百无一失,所以她的对头一听见铃声就不禁魄散魂消。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因为她长得太美艳了,身上挂着的许多小金铃又似奏乐一般,那些不知道她的底细的人,见了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听了她随步发出的铃声,也会给她勾魂摄魄。”史若梅听得这些人如此称赞那吕鸿秋,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克邪与她一路同行,不知是否已曾给她摄了魂、勾了魄?”
旁边一人笑道:“且别谈摄魂铃了,看他们怎样拼命吧。咦,你瞧,段克邪出来了,莫非他刚刚回来,就要出场替铁摩勒争这绿林盟主?”
只见段克邪奔出场心,高声叫道:“牟大哥!”牟世杰早已迎上前来,也高声叫道:“段兄弟。”两人握手,哈哈大笑。
段克邪道:“我听说你来到中原,早就想拜见你了。令叔好吗?我当年曾蒙他老人家指点,得益不少。”牟世杰道:“家叔那次从中土回来,谈起当代的武林人物,对你也是赞不绝口,他还记得你那年只有十岁,但已可以称得上是后辈英雄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很惦记你,叫我一到中土,就要打听你的下落的。
可惜我东奔西跑,直到今天才能与你见面。”
段克邪道:“我也可惜来迟了一步,失了眼福,未及睹牟大哥刚才几场的精彩武功。”有些好事的便喊道:“现在也未晚呀。
交情以后再叙,先比比武功,让咱们开开眼界吧!”
段克邪笑道:“牟大哥,我决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但我蒙令叔指点,过了这许多年,自己也不知道进境如何。今日幸会大哥,倘若大哥肯予指教、我也是求之不得。”
牟世杰道:“段克弟别客气,指教二字,我是决不敢当。咱们就彼此印证武功吧。”
老英雄雄巨源笑道:“两位都不必客气,这是正式比试,并非寻常的印证武功。段小侠是替铁少寨主打第二阵。好,我把话说清楚了,两位就请备显本事吧。”群雄轰然大笑,都说雄巨源的话说得爽快。
段克邪笑道:“我哪里懂得什么客气,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不错,我是替铁叔叔出场争胜,心里不愿意输,但却是准备输的。所以只能说是向牟大哥领教了。”当下掣剑在手,说道:“牟大哥,请恕小弟无礼,先进招了。”他口说“无礼”,其实却正是“有礼”因为他与牟世杰乃是平辈,平辈交手,抢先进招,那就是表示自己不敢以平辈自居,无形中也就是结对方抬高身份。
牟世杰双肩一晃,退后七八步远,也把剑掣在手中,说道:“好,贤弟请!”他刚才几场都没有动用兵器,显见是对段克邪十分重视。史若梅与聂隐娘全神注视,心中都有点忐忑不安。
段克邪横剑当胸,未曾动手,先打量了牟世杰一下,只见他立的门户,乃是“无极含一气”的剑式,两手下垂,目注剑尖,脚步不了不八,站个桩步,凝重非常。当真称得是沉如山岳,静若干湖!
段克邪心中一凛,想道:“他这剑式渊停岳峙,得想个法子破他才好。”要知高手比拼,胜负只争一着,倘若第一招抢不到先手,就难免要受敌人所制了。
牟世杰笑道:“段兄弟怎么还不进招?”段克邪已打定主意,蓦然说道:“看剑!”剑光一起,却不正面向他刺来,而是绕着他的身子疾走,登时剑光飘瞥,好似有几十人同时持剑向牟世杰进攻,剑招快得难以形容,旁观诸人,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原来段克邪是想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他想起牟世杰的叔父沧浪当年曾和他的师兄空空儿比过轻功,牟沧浪的其他武功都要胜过空空儿,但只有轻功却比空空儿稍逊一筹,段克邪的轻身功夫,现在也几乎可以赶得上师兄了,他想牟世杰的功夫是他叔叔传授的,决不能及得叔叔,因而便打定主意给他来个快攻,杀他个措手不及。
但听得一片“铮铮”之声,牟世杰兀立如山,身形未曾移动半步,已解拆了段克邪攻来的三十多招。
段克邪心道:“他的卸字决已用得出神入化,好,我再给他来个九虚一实的攻法,虽然占了宝剑的便宜,也说不得了。”原来段克邪使的是他父亲遗留的宝剑,有断金截铁之能,只因牟世杰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的卸开他的力道,故此宝剑的威力不显。但两人功力若是相差不远,“卸”力诀就不能对付对方的重手法。
段克邪刚才用的是闪电快攻,绕身游斗,方法是用得对了,但因为出手太快,一沾即退,剑势就不能刚猛迅捷兼而有之,容易给敌人卸开劲道。现在他改用“九虚一实”的攻法,身法招式仍是丝毫不缓,甚而比前更快,但在十招之中,却是九个虚招,一个实招,虚招迅捷,实招雄浑,在使到实招的时候,身法手法就要稍微缓慢,但因为十招之中只是夹着一招,所以也并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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