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宣澈已经不对古晋的智商抱希望,只觉大泽山已日落西山,教出这等子弟实在笑话,遂回:“炙阳神君降世于混沌之初,至今二十三万余岁,最长。”
倒是有些仙君品出了古晋话里的深意,渐渐回过味来。华姝便是其中之一,她神情一怔,瞧向古晋的眼底多了一抹探究。
“哦……原来如此。”古晋又慢腾腾点头,模样似是受教,再道:“那不知又是哪位神君为尊?”
“自然是上古神……”宣澈扬扬得意的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君”字死活再也吐不出来。他迎上斜对面那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冷汗一点点自额上沁出,脸色青紫交加。
三界皆知,四位真神中上古神君继承了祖神擎天的混沌之力,年岁最轻,神格却最尊。他嘲笑古晋不尊老者,无异于嘲笑天地造化里开此先例的上古神君。
“南海里头藏着几只二十万岁高寿的老龟,按仙君刚才质问小仙的凿凿之言,上古神君见了这几位‘老者’,怕是要行礼问安,才成体统?”古晋拖长腔调,“小仙今年两百岁,听闻仙君您已有四千来岁,刚才未及行礼拜见,亦是罪过……”
他适时地停住声,只管将眼弯成纯真的弧度。
满堂俱静,众君细细瞅了半晌笑得一派和气的古晋,默默为宣澈仙君默了一声哀,然后不自觉地俱朝古晋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这个胖仙君,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刚才实在是看飘了眼。
宣澈悠悠飘然的姿态不再,握着骨扇的手现出青筋,良久,他嘴唇抿紧,起身朝古晋的方向行了两步,低头,弯腰执礼:“古晋仙君这话折煞宣澈了,仙君乃东华老上君之徒,长宣澈一辈,刚才我一时蒙了心智,口出狂言,还望古晋仙君大人大量,不与我这个小辈计较。”
宣澈虽性子尖酸刻薄骄傲自负,可活了四千年,倒也不是个傻瓜,当即便折了腰为自己寻活路。只是那折下的腰到底有那么几分不自然和受惊过度的僵硬。
大堂里咔嚓声突然响起,众仙眼一抬,看着那位胖胖的少年仙君像是没看见弯腰行礼的宣澈一般,一双眼垂下只盯着自个儿肉手掌里抓满的瓜子,心底颤了颤,想,宣澈仙君,倒是真的命苦。
华姝好整以暇地朝木椅上一靠,对古晋高看几分起来。不愧是东华的徒弟,有几分手段,不过可惜,也只是学会了讨口头上几分便宜。
众仙等着古晋慢悠悠饮了一杯茶,磕了半碟子瓜子,才听到他轻快又惊讶的声音打着旋在响:“哎呀哎呀,宣澈仙君您行礼做什么,小仙我只是见识浅,有一二问题不懂,才讨教讨教。什么计较不计较,我胡乱说的几句混话,您千万别介意。小仙对仙君的景仰如天河之水绵绵不绝,日后少不得还要多叨扰呢……您坐啊,来,喝杯茶,咱们再来探讨探讨我体重这个问题,听说您的父君掌雷上君也似我这般威武雄壮,不知他当年是如何得了在您母君身边作陪的资格……咦?您的脸色我瞧着有点白啊,是不是没吃饱?我看您啊还是太瘦了,竹竿似的,一阵风就吹得跑,赶明儿我回大泽山给你寻两粒大补丸,保管您吃了壮如金刚……”
话音儿还未完,众君只看见宣澈上君又弯了弯腰,面色发灰地告罪后逃出了大堂。
古晋含笑目送他的背影,朝目瞪口呆的众仙投了一个温和纯良的笑容,含蓄地收了声,又弥勒佛一样窝回了木椅里,仿似从来没有挪动过分毫。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大泽山的这位胖仙君,把宣澈杀了个血流成河。
不过战局结果虽意料之外,却正合众意。
众仙终于知道东华老上君为何临老成神了还收了这么个小徒弟,古晋丑则丑矣,胖则胖矣,但这爱憎分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真的讨喜。
因着他打败人憎人恶的宣澈上君,大半堂的仙君们对古晋的目光都善意起来。甚有女君们觉着古晋这副胖乎乎模样也还能入眼,至少憨态十足。
宣澈走后,大堂内复又三三两两开始欢声笑谈。古晋一直眼巴巴瞅着首位上坐着的华姝,每每想说两句话,不远处碧云女君恳请的目光便飘了过来,他只好把疑问藏在心底,好耐性地等众人散场。
可他这神情落了众人之眼,便成了他十分倾慕华姝的模样。女君皆叹仙界的男仙君又阵亡了一位在华姝公主的孔雀裙下。倒是华姝一直神色淡淡,和众人交谈之际也不时和古晋寒暄两句,既未热络,也未冷落。
离天帝举办的晚宴只剩两个时辰,仙君们纷纷告辞,只有几位女君想在华姝身旁得个头等席位,硬是留了下来。眼见着华姝和几位女仙君笑着朝内堂而行,碧云女君也没了身影,古晋咬咬牙,拔腿揣着一身肥肉朝女君们追去。
若不问个清清楚楚,他心底实在闹腾得慌。
过了回廊,眼见着几步就能追到,前面女君的轻笑声传入耳里,让古晋生生顿住了脚步。
“殿下,古晋仙君年龄不大,手段倒不浅,今儿把宣澈仙君好好逗弄了一番,宣澈仙君丢了脸面,怕是有好些年不敢出雷宇宫了。”一位女君道。
古晋是天启教养长大,行事说话不免承了几分,就似今日对宣澈,完全是天启一贯的手段,只是下三界的仙人见识得少。说来他也是少年心性,被人一夸,顿时眉飞色舞,藏在回廊后踮着脚偷听,想瞧瞧华姝的反应。
“以他的年岁能将宣澈激怒,胆识确实不错。”华姝微一颔首,回道。
那女君掩面而笑:“殿下,瞧古晋仙君刚才那模样,心心念念只求您一个眼神呢!”见华姝面上不起半点波澜,她闻音知其意,似模似样一叹,“只可惜,古晋仙君虽远景瞧着好,但年岁太轻,难解风情,怕只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是良婿啊。”
古晋才两百来岁,虽已成年,但和她们这些几千年的女君来比,确实是只花骨朵。
此话一出,众女一阵哄笑,连华姝嘴角也微微一勾。
藏在木栏后的古小胖脸色古怪,翻来覆去咀嚼这句话,十足的沮丧。待华姝和几位女君暂时分开去换衣,他才回过神,匆匆追去。
华姝一只脚才入内堂,红雀还来不及关门,便看到回廊上一团火红飞来。她不禁感慨,如此速度,真是难为了那硕大的身躯。
“古晋仙君!”红雀再惊叹意外,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把古晋拦在了门前。
“华姝殿下。”古晋猛地一收脚,扶着大门直喘气。
华姝藏起眼底的不耐,回转身:“古晋仙君,何事?”
见华姝转身,古晋慌忙立得笔直,甚至小心地将褶皱的衣袍抚顺。
他抬头,看着华姝极是认真,问:“华姝殿下,昨日在梧桐林里帮我的,可是殿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