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道有层峦丛山,绿荫环绕。
绿荫向上后,绿意便渐褪,又浓转淡,高耸的山顶终年被皑皑白雪覆盖,日出日暮之时,便有日光倾泻于雪,再染出一片璀璨金顶。
丛山雪峰连绵,所以金顶也连绵。
金顶外有渡缘道大阵,如此连绵的日光下,本应透明无形的大阵便被照耀出了影影绰绰的涟漪,远远望去,显得那金顶竟然更如幻梦泡影,恍若神迹。
好似人间真的有神佛,而此处,便是真正的释道仙山。
无数信徒与僧人齐齐俯首扣头,顶礼朝拜,长明的业火莲华灯从山底层层盘桓而上,照亮昼夜,经声拜谒声重重叠叠,香火烟火一起升腾,再悄然粘附于大阵之上,旋即再随着功德金光,没入穿着僧袍的那些僧人体内。
在这数千里的金顶之中,却有一处奇怪的空缺,若非仔细盯着看,那些金顶是否真的绵延,倒也难以发觉。
空缺的这一处,曾经也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仙山,闪耀着与别处无二的金色释光。
那山名叫般若。
山顶那寺,名为渡般若禅寺。
山既然已经被逐出了渡缘道,自然便是真正的连山带寺一起被割了出去。
从渡缘道此去两千里,出未夏海,驶入茫茫海雾之中,再去一千里,才能见到一座名为从渊的海岛。
从渊岛上有山,山平地而起,看起来甚是突兀,甚至总让人觉得,好似这山与这岛没什么关系。
那山也直入云霄,云霄之上也有雪峰,阳光洒落时,却没有金光。
正是被逐出渡缘道三千里的那座般若山。
从渊岛有树郁郁葱葱,既然般若山在此,树便也试图向着山上去长,然而才伸出些根须,这才发现,这山上,竟然尽数是焦土。
长泓一步步向般若山上走去,山有焦土雪峰,便是黑与白交错,便如他身上的这一身僧袍。
般若山上不可御剑,不可修释法,不可被供奉,不可积累功德。
如此四不可,这山当是废土废山,便理应被封印在此处,又出未夏海如此之远,理应就此彻底淹没于海中。
然而却有人依然居于山顶的渡般若禅寺中。
长泓一步一步上山,山如此之高,他上了一半,脚下黑色布鞋便已经磨出了一个洞,露出内里雪白的袜子。
他不慌不忙停下脚步,对此早已习惯,且有准备,竟然从芥子袋里又掏了一双黑色布鞋换上,再继续向上走。
有敲木鱼的声音逐渐清晰,一声一声不疾不徐,如果仔细去看,便可以发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长泓的每一步都恰恰踩在木鱼声上。
山顶的那座渡般若禅寺依然恢弘雄伟,此刻被皑皑白雪覆盖屋顶,一眼望去,更是连绵起伏的白,若有人见到,定会赞一声美景。
——然而此山如此之大,竟然除了木鱼声和长泓登山时,脚底踩在雪中的咯吱声,便再无他响。
禅院深深,草木静静,可此处未免已经不是静,而是寂。
美景如果用寂来形容,便也不再美,尤其此处也曾金光璀璨,经声鼎沸,香火绕鼻。
木鱼声停,长泓也终于站在了渡般若禅院的门前。
门没有开,只有一道过分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见到谢君知了吗?”
长泓不知从哪里拖出来了一个蒲团,不怎么讲究地半跪坐了上去:“见到了。师父果然料事如神,那一梦入定丸的炼丹人,确实与谢君知有关。谢君知不好接近,昆吾弟子却总有些破绽。”
苍老的声音沙哑地笑了一声:“能拿到橘二的猫毛入丹,自然与谢君知关系匪浅,便是他的道侣,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虞兮枝在此听到这话,一定会大惊失色。
毕竟首先,橘二掉毛挺严重,只要在千崖峰,能拿到这猫的毛实在十分容易。其次,这人竟然单刀直入地说出了一梦入定丹中,出了千崖峰之人之外,觉无可能拿到的奇特材料,难不成是认识橘二?
长泓一手撑地,换了个彻底跪在蒲团上的姿势,他动作颇有些缓慢,直到此刻,竟然才露出了些端倪。
——在历史旧影中,被谢君知一剑斩之时,便是那持剑的,不过一个纸符人,但剑意还是那位谢小师叔的剑意,他便是境界比看起来还要更高许多,却也到底受伤了。
这样跪好后,长泓再敛了眉眼,深深俯下身,以额头抵地。
地砖冰冷彻骨,他的额头滚烫,将浮在地砖最上面那一层冰雪消融开来,再道:“我引他们入了廖镜城的历史旧影,看了当时全貌,再问了谢君知师父想问的那句话。”
“他可曾作答?”
“未曾,但……”长泓顿了顿,才道:“但他说我不应将一梦入定丹的制作人也一并拉入历史旧影中,还说原来渡缘道还有一座没有被踏平的般若山,他记住了。”
寺中那人沉默片刻,这样的寂静在这样的雪峰,便显得格外让人生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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