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啊!”
“娘,娘,你醒醒,又做噩梦了?可是梦见爹爹了?”
张氏从睡梦中惊坐而起,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幼薇见母亲怔住了神,忙忙摇摇她的身子,唤她:“娘,娘你看看我,你别吓我啊,娘!”
张氏听得女儿带了哭腔的呼唤,渐渐回过神儿来,摸着幼薇的头,将她揽入怀中,“薇儿别怕,娘只是做了个噩梦,不碍得。”
幼薇闻着母亲身上的茉莉花香,抓着母亲因浆洗缝补而早就不再光滑柔软的手,心疼地道:“娘是太累了,女儿不上学堂了,娘也别再去那地方了,咱们娘俩儿在家做做女工,女儿也像父亲从前一样,写字卖画,女儿笔法虽嫩,但糊口应该不成问题。”
“那怎么行,你是娘的掌上明珠,眼见你的学问日日精进,怎好半路荒废,若如此,咱娘俩前些年的苦岂不是白吃了?断断不可!你别担心,娘没事的,你睡吧。”
幼薇见母亲态度坚决,只说了句:“其实,如今女儿拜为书儒做师父,那学堂上不上也不打紧。”
“你说的可是那位温先生?娘看得出来,你得仰仗他。想来他的学问是差不了的,有他指点你,也是我们母女的福气。只是再如何好,他终究是个男人,不好与他走得太近,免得旁人生出闲话来,女儿家的清誉最是要紧,娘如今这活计已然将你带累了,切不可再生是非了呀。”
“娘,你放心,女儿有分寸的。”
二人复又睡下,幼薇想起母亲近日举止确实有些反常,不仅衣服洗得格外勤,还日日早起上妆,晚上定要哄着她睡了才肯躺下。
眼珠转了转,小大人似的自以为洞悉了一切,“母亲一定是有什么猫腻!莫不是她与李伯伯两情相悦,却不好意思告诉我,怕我阻拦?”遂体贴地道,“娘,父亲去了也三年了,我见李伯伯对你很上心,你们二人也颇有默契,若能走到一起,你也不用那么累了。”
“这孩子,胡诌什么!娘这辈子只认你爹一人。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怎可改嫁他人,真是越说越没边儿了。何况你李伯伯的夫人对我们诸多照顾,我哪能做那夺人所爱,恩将仇报的事情。快睡吧,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看似睡了,其实各怀心事。
幼薇想着如何能为母亲分担压力,张氏却暗暗疑惑,为何今日总是梦到夫君。若说是想他想得紧了,可是头两年夫君刚去时也没见他频繁入梦,只怕是我阳寿将近,夫君在唤我?果真如此,要早日为薇儿做下打算,免得我一去,使她一人孤苦无依。没娘的孩子,再有才情又如何,父母俱丧,是不祥之身啊。哪个讲究的人愿意求娶呢?
这样想着,第二日一早,张氏一见到邱姐儿就行了跪拜大礼,可把邱姐儿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把她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可是出了人命官司?”
张氏本来一脸严肃,被邱姐儿这一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成月只说我是个软柿子,闷葫芦。我这脾性,别人不来欺负我就是我的运气了,我怎会招惹上人命官司?”
“那你还不快点起来,青天白日的这番作派,你是要折我的寿不成?”说着便要薅张氏的胳膊,张氏拉她起来。张氏只是不依,“我今日有要是想托,你是听我说完,我再起来也不迟”。
邱姐儿知道张氏素日就这毛病,脾气是软,却很犟。她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便也不再拉扯,由着她说完。
“我近日不知怎得,总是神恩倦怠,夜里常常心悸盗汗,睡梦之中又总梦见幼薇她爹,最怕人的是,我身子底下添了下红之症,小半年了也没好全。不知是不是我常年浆洗红楼这些姑娘们衣物的缘故,也染上了那种病。
她爹在时曾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又说未知生,焉知死。神佛之事我也不好议论,我只怕是寿数到了,她爹来叫我了。我这一生,夫妻恩爱,女儿也乖巧,我并无遗憾。外人那些不堪的议论,薇儿常劝我听过且过,如今我也不在意了,只是这薇儿我着实放心不下,若有一日我去了,望你念在你我多年情谊,保她平安长大,待到她及笄之时,为她寻一门正经婚事,不求富贵无极,但求安康喜乐。”
邱姐儿听了,红了眼眶:“我这身子早不适合生育了,薇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如同我的女儿一般,我疼她和你也是一样的。你放心,有我一日,必不使她受冻挨饿,至于婚事,我到底不是她的亲娘,还要你好好的活着,为她选上女婿,看着她嫁人,不过两三年功夫,到那时,你便可离了这里,含颔弄孙,尽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休要再胡思乱想了,你说身上不好,我这就叫莺儿去叫大夫,咱们好生地看上一看,开两剂药调理调理也就好了。哪里严重到竟要托孤了呢。难不成你也要学那刘玄德,把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推给我,自己倒去享乐了?”
一番话说完,张氏也笑了,知她是为宽解自己,便道:“你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治得病治不得命。常言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生死之事,不过一夕之间,谁又能说得清呢?”
也不知是这张氏通了神鬼,竟一语成谶;还是她长年劳苦,加上思念鱼秀才成疾,虽然一直吃着药调理,邱姐儿也求了妈妈给她少派一点活计,但在这番恳谈三个月后,张氏还是在一个夜里撒手人寰了。
待到幼薇醒来,张氏这身子都凉了。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幼薇也不知,平时与她说说笑笑,一声咳嗽都没有的母亲,怎么就突然去了呢。
她觉察到母亲近日来贴身衣物洗得很勤,以为她是人到中年越发爱干净了,哪里知道娘亲是染了妇人之症呢!也是她粗心大意,张氏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全靠胭脂水粉衬着,她也糊里糊涂地觉着母亲是为李伯伯这个“悦己者”而容的。就连娘一直骗她说是在吃养颜药她居然也相信了!
直到张氏下葬,邱姐儿陪着幼薇回了家中,抚着母亲为她绣了一半的嫁衣,她才怔怔开口:“干娘,这不是真的吧,娘前几天还念叨着去吃桂花糕呢,你快掐我一下,让我醒过来,我这一定是在做梦。都怪我,我对娘关心得不够,竟然不知她是病了,要靠胭脂来撑气色,不是想要嫁给李伯伯。我是个不孝的女儿!”邱姐闻言,抱着幼薇,心肝肉地唤着,叫人好不伤心。
张氏去后,幼薇一时也无心学习,加上没有进项交高额的费用,便不再上学堂了,只跟着邱姐儿在红楼里,由莺儿照料。把一个沉鱼落雁的大姑娘放在烟花柳巷之地确实不妥,可邱姐儿怕幼薇一时接受不了母亲已去的事实做了傻事,她自己要去接客,实在无暇顾及,只得暂时如此。邱姐儿吩咐幼薇不要出这个屋子,饭菜会有莺儿送来,又在小隔间里置了恭桶,如此细心安排,只怕她会被歹人瞧上。
幼薇整日在房中闷着,实在无趣,央了莺儿给她寻了一把旧琴,抚琴解闷,倒也稍解郁结。一日幼薇自弹自唱,念起了李煜的《相见欢》: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