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擦汗,蹑手蹑脚地走回船舱。她在心里默念:千万要小心,不能被这些匪徒发现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啪”,这船舱曲曲折折,夜里又看不清路,幼薇一个不小心,踢倒了白日里不知是谁喝完忘了收的酒瓶子。这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突兀。唉,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劫匪们听得声音,纷纷从被官船遮挡住的小船上跳上来。
“咦?怎么是个女的?莫不是这些贪官叫来的官妓?不然就是掠来的民女。问你话呢,你是何人?”
幼薇一个弱女子,从未经历过这些喊打喊杀的事情,本来是很害怕的,只是这会子被这汉子一吼,反而镇定下来。她知道,此刻她已然暴露,若还畏手畏脚,恐怕会害了旁人,莫不如大大方方与他们交涉一番,也许还会柳暗花明。
“我是从长安城来,要去潜江寻亲的普通女子,既不是官妓,也不是被他们掳来的。适才听得各位英雄的谈话,知道你们也不是那害人性命的歹徒。这船上的人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出苦力的贫苦百姓,并没有英雄所说的贪官。各位英雄明知这是官船还来洗劫,他日若事发则是罪加一等,莫不如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们?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吗?我们这些兄弟吃穿用度不需要银子的?再说了,我们现在放了你们,你们回头报了官,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小小女子不在家中做些女工,竟然抛头露面一人寻亲,还妄想凭你红口白牙几句话就将我们打发,我看你真是活腻了!”说着就要拿起大刀朝幼薇劈下去,吓得幼薇抱着头蹲坐在地上。
“黑子,住手!你这混不吝,我方才同你说的话你竟一句也没听进去。你明天便回家去吧,你如今主意大了,我是管不了你了!”这位叫做裘甫的训斥过手下的弟兄,转头来看着幼薇。
因是在夜色之下,幼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如夜鹰一般的眸子直看得幼薇无所遁形。“你倒是很有胆识,竟敢一个人出来寻亲。你既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便尽管安心,我们绝不会滥杀无辜。至于这艘官船上的一柱一窗,都是昏君搜刮民脂民膏建成的,我便劫了上面的银钱,再烧了他的招牌,也好叫皇帝小儿知道,天下的百姓,不尽是些任他欺压的懦夫!”
“英雄三思,且听小女子一言。英雄烧船是小,伤人是大,虽然英雄不欲害人性命,可这船若着起火来,这船上的人如何逃生呢?‘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想来以英雄的慈心,定不愿见此惨状吧。何况此事一出,英雄虽然名扬天下,但你烧了官船,当众打了皇帝的脸,皇帝岂能善罢甘休?英雄纵然不怕,可跟着你的兄弟们也因此成了众矢之的,求英雄细想,此事得不偿失啊!”
“我有慈心?你这丫头到了这会儿还夸我有慈心,未免将马屁拍得太过了。我既已经成了贼寇,早就不知慈心为何了。”
“英雄不必过谦,我也并非是为了自保而胡诌。英雄若是那心狠手辣的,方才您那位兄弟几次三番要对我们下手,您也不会拦着了。”
裘甫打量着幼薇,夜色之中他只能看出这是一个身量纤细的瘦弱女子,但不知为何,却对她生出了一股怜惜、亲近之心。不得不承认,这个没什么“料”的小女子,一字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中。
他本来是生活在吴越东部的一个种田的汉子,“躬耕于陇亩”,从不求名利富贵。可自从他全家遭难,最小的妹妹也饿死之后,他就对这个世道失去了信心。
落草为寇,一则为了活命,二则为了推翻昏君。揭竿而起的那日,他对天盟誓,要解救苍生,除暴安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起义军竟然一呼百应,势如破竹,短短几个月,队伍就由最初的几十人扩张到了两万多人。朝廷忌惮他的起义军,三月份上派了安南都护王式来镇压,这一段时间来他的兄弟们屡战屡败,损失惨重。他一个人死不足惜,可如今做了头领,不能不为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考虑。
不得不说,他只是一个农民出身,既不懂兵法,也不懂国策,只凭着一身的力气和热血,这在起义军成立之初是行之有效的法宝,但队伍一壮大起来,他的才干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也正是因为他的犹豫不决,致使起义军错失了良机,节节败退。
幼薇与这伙劫匪周旋的空当,细心的船老大已经察觉了。多年出海的经验使他格外敏感,此刻,他正带着几个年轻的壮汉守在角落里,因对方人多势众,又是亡命之徒,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他们下手烧船,他凭着好水性,朝船下纵身一跃,自然不会丢了性命,但官家追究下来,他也不能全身而退。因此明知不是裘甫等人的对手,但依然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这位劫匪头子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过女人,轻易就被幼薇的那两声“英雄”烧坏了脑子,竟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了。船老大在心里暗暗敬佩,“我只道这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弱女子,没料到她竟然还有如此肝胆,倒是比那些贪生怕死的汉子还强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