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依依近来总是梦见葛叔叔。
他嘴角带血地出现在她面前,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然后又默默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沿着通向村里的唯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周家水库,才转回身看着跟过来的周依依,眼神一暗,人就跳了进去。
周依依猛地自梦中惊醒。
一身冷汗。
天又亮了。
日光穿过破陋的窗户纸投射进来,落在灰暗的地面上,空气中漂浮着一粒粒渺小而细微的金色沙尘,缓缓地,缓缓地漂动着。
周依依安静坐起身,用手背胡乱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轻轻吸吐了一口气,换下湿透的衣服,利落地跳下床,手脚麻利地将松散的头发一股脑撸在脑后用头绳系好,拿起床脚边的盆就去了厨房打水洗漱。
等一切弄好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午时了。
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周依依看看锅灶,碗里还有昨天剩的一个窝窝头,颜色已经有些黄的发黑了。她看了看就拿了起来凑在嘴边咬着吃,一边吃一边想着等会回来后得去后山上瞧瞧有没有野菜挖了家来当饭吃。
窝窝头是冷的,好在天气还是热的。
起来的晚没时间烧热水,周依依就喝了几口过夜的凉开水解渴,然后穿着一双旧布鞋,迈着小步子,再一次走上了去村里的乡间小路。
这是她自第一次梦见葛叔叔后第三十二次踏上去往村里的路。
路过村口里正媳妇开的小卖店时,和往常一样,店门口围坐了好些个村里的妇道人家,个个手里都拿着一把芭蕉蒲扇,一下一下地轻扇着,嘴里还一刻不停地谈论着那些她们最爱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唉,惠娘也真是个命苦的。家里男人没了,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怎么过?自然是改嫁另过了。那刘勇不是早回来了吗?我可听说了,人可是往葛家、朱家跑得勤快得很呢。再说了,这刘勇跟惠娘俩个本来就有一块长大的情谊在,要不是当初出了那事,这刘勇跟惠娘早就是夫妻了。要我看呐,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该去喝刘兄弟的喜酒了。”
“不能吧。刘勇当初可是为了进城给人做上门女婿就把惠娘扔下不管的。要不是有葛松在,惠娘早就被她娘家人给逼死了。”
“这有什么。要知道,刘勇可不是当初的刘勇了。虽说是个鳏夫,但毕竟继承了他家岳父家的全部家财,惠娘娘家又是那样见着钱就眼里红的什么也看不见的一群人。啧啧啧,都等着吧,快了,我看啊,要不了几天这事耳边就该有个结果了。”
周依依低着头,默默从她们面前走过,门口的妇人们在看见周依依的同时全都不约而同噤了声,身子微微向后仰,用芭蕉扇挡在自己脸前,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眉头皱紧,满脸嫌弃,生怕沾惹到自己身上。
周依依垂着头,加快脚步跑了开,远远地还能听见她们在她身后说:“自个儿不吉利,偏还出来瞎晃荡。这么一个天煞孤星的命,克父克母不说,连累了一个葛家兄弟还不够,还要出来连累我们么?真是晦气呦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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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水库并不算大,但水却不浅,一个成年人掉进去,水能直直没到人头顶。不会枭水的人掉进去必死无疑,但,葛叔叔不一定。
因为,葛叔叔会枭水。
周依依站在水库边,哗啦啦的水声像击鼓一样响在耳畔,溅起一排白茫茫的水花。
葛家兄弟葛松是掉进水库淹死的。
周家村的人都这么说。
周依依蹲在河岸边,看着深不可测的湖水,又一个人慢慢待了好久。
为什么她总梦见葛叔叔嘴角留着血呢?为什么在梦里葛叔叔总是要带着她来周家水库呢?为什么葛叔叔在跳湖之前眼神忽地一暗呢?
周依依想不明白。
她能梦见鬼魂,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些鬼魂说过话。他们只是不停出现在她梦里,一次一次又一次,整夜整夜地缠着她,从来没有让她睡过一次安稳觉。那些出现在她梦里的鬼魂们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从未见过。他们各自生着不同的模样,有的凄惨,有的安详,有的可怜,有的惊悚,有的无法用言语形容。他们总是带着她去往不同的地方,去刑场,去田园,去府邸,去山庄……一次次奔走,一个个场景,一次次目睹,一段段人生……
在她的梦里,她从来没有停下的时候。
水声依旧很大,天色却渐渐暗沉下来。
周依依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麻。
她朝着村口方向望了望,已经有人家的屋头上冒起了一缕缕的炊烟。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周依依咽咽口水,决定先去葛叔叔家看看小虎就回家挖野菜做饭吃。
葛家门前异常冷清。
周依依敲了敲门,门里面有孩童声音传来,噔噔嗒嗒的脚步声,摩擦在沙子上:“谁呀?”
“小虎,我是依依姐。”周依依在门外答道。
“依依姐。”小虎高兴的声音响起,门咔嚓一声被打开,小虎仰着头对着周依依喊道,“依依姐!”又回头对着院子里大声喊道,“娘,娘,依依姐来了!依依姐来找小虎玩了!”说完拉着周依依的手就往院里走,边走还边念叨,“小虎在家好无聊啊,娘有许多事要做,爹爹又不在家,都没人陪小虎玩了。”
周依依摸摸他的头,道:“姐姐陪你玩。小虎想玩什么游戏姐姐都陪你玩。”
小虎闻言高兴地点头,重重道:“嗯!依依姐对小虎最好了!”
周依依抿着唇,笑着捏了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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