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也是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息。
晚饭的时候宋嘉把屋子里的亲戚看了又看,仍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扒了口饭,有些奇怪地问坐在身边的母亲:“三哥哥呢?”
在座的大人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宋嘉母亲李霞脸色变了变,夹了块鱼肉放到儿子碗里,示意他不要再问。外公李茂慎则把筷子往桌上猛地一拍,脸一沉:“吃饭!哪点来这么多话!”
外公的黑脸成功的震慑了宋嘉,他乖乖闭上嘴巴。
席间的气氛怪异起来。大人们努力地说笑,但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尴尬和僵硬。宋嘉实在是受不了,象征性地再吃了几口就嚷嚷着喊吃饱了,然后站起来丢了个眼色给二哥,大姐李君珉因为和大姐夫坐在一起,无法抽身,只好用眼神示意二弟李君源不许跟宋嘉乱说。
“三哥哥怎么不在?”一出门宋嘉就问。
李君源有些为难。大人专门嘱咐他不要告诉宋嘉。但是宋嘉死缠烂打的架势他向来头疼,想了想李君源含糊地说:“你去问姑姑嘛。”
“我妈妈保证不会告诉我!”宋嘉肯定地说,说完他盯着二哥又是紧张又是怀疑地问:“是不是三哥哥出事啦?”
“大过年的,小娃儿家家的不要乱说。”李君源皱着眉头看了宋嘉一眼。
“那你告诉我。”
“我跟你说那你不许再去找大人问。”李君源举白旗投降,但他还是要给冒失的小弟打预防针:“也不许说是我跟你跟你讲的。”
“你快点说嘛。”宋嘉赶紧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三哥他说,”李君源叹了口气,“不想回家工作了,打算跟着几个朋友在北京创业。”
宋嘉迷惑地眨眨眼睛,“挺好的呀。”正处少年的他完全理解不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倒是很为兄长的勇气骄傲:“三哥哥好厉害!”
李君源苦笑一声,他看着宋嘉不解的眼神,却不想多说什么。他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尼古丁苦涩的味道很快在口腔中弥漫开。想了想李君源还是决定给小弟弟解释几句:“伯父已经在准备给他介绍工作了。”
“那也没什么啊。”宋嘉低声嘀咕,他很有几分埋怨长辈的意思:“三哥哥只是说不回家工作嘛,这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啊……为什么家里就这么生气啊……”
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李君源吸了口烟,吐出一个不成形的烟圈,他在烟雾缭绕之中沉沉开口:“过几年伯父就要退休了,君源不想回来,那谁来接伯父的班?”
“但是三哥他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宋嘉在二哥逐渐严肃起来的表情里不服气地争论道:“三哥也是大人了,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难道还得听别人的啊。”
“那是他爸。”说完这句话李君源看着仍旧一脸不服气的宋嘉哑然失笑,在阳台上找了个板凳坐下来,他自嘲一般笑笑,:“我也是,和你说这个干什么。”
这是年纪尚小的宋嘉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当时某些事业单位从不对外招收职工,通常人们习惯让子女接自己的班,这些家庭通过一代代人将单位彻底地同家族联系起来,许多人的一生都和单位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在附属医院出生,在大院里长大,在附属学校念书,和同一个院子里的邻居或者同学结婚,几十年后他们的孩子重复这段经历,想要改变的人会被认为离经叛道,甚至被家庭和朋友疏远。
但李君涵——也就是宋嘉的三哥并不满意这样的生活。平稳,乏味并且无聊。这个成绩优良在北京念书的年轻人不甘心早早地被一种早已经变成框架的生活束缚,他决定选择和父辈完全不同的人生,并且对父辈珍惜异常的工作呲之以鼻。
他决心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靠自己开创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为此他和父母大吵一架,连春节也不愿意回家。
宋嘉靠在二哥的身边,夜空中已经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璀璨烟花,少年注视着将整个夜空照得发亮的美丽景象,眼底全是迷茫。
新的一年近在咫尺,旧的时代和旧的时光似乎已经被抛在身后。但这一切起码在当时还很少被人所察觉,在这个平静的小县城,旧日的一切顽固地盘踞,但这也到了最后的关头——仅仅几年之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留在了大城市,艰难但是坚强地在城市里扎根生活下来,小县城里的父母甚至学会了用视频语音和子女保持联系。
新的时代,终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