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进来顺手掩上门。
听见是个少年声音,安书记有些奇怪的抬头,这才看见了他们村那个在重庆念高中的陈川。不比一般的乡人,能当到大队书记的多少见过些世面,安书记脸上就带了笑:“哟,川娃儿,难得看到回,回来耍周末哈?”一边起身。
陈川有些习惯性怯场,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半天才僵硬的点点头。
书记倒是善解人意的问:“找我啥子事嘛?”
这句话一下让陈川想起他的来意。心里一定,也就不怎么紧张,还算是条理分明的将事情说了说,末了问:“安书记,你看要怎么办啊?”
安书记让陈川坐了,然后自己踱回座位坐下,端着茶缸眯着眼睛半天不说话。
农村里半大小子也当大人看。不过陈川算个例外,他仿佛是书读太多,把人读木了,人家叫坐就坐,在嘎吱作响的旧藤椅里坐了半边屁股脊梁笔直,视线里就大队书记的两条腿不紧不慢的来回移动。看得久了,眼睛都花了。陈川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安书记……”
再往下该怎么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能在农村当大队长一当十多年,眼里手里比一般农人活泛得就不是一丁半点。安书记是断断不肯自己去找李冬梅,先不说那个女人撒泼耍赖能当着全村人啐你一脸的唾沫星子,在场坝上扯着喉咙干嚎个三天三夜不罢休,单一条,陈家的事情他一个外姓人管,天大的道理也说不过去。
乡村中还保持着对过去诸多传统和习俗的敬畏。陈爱国的老父亲虽说死了好些年,但同辈的长辈尚在,只要一没偷二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没犯着国法天条,外姓人不管多大的官,也容不得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川娃儿,你看,你们屋头的事,外人不好插手得。”安书记在少年面前站定,陈川眼巴巴的看着他,可怜到了极处。这副样子让大队书记看了很有几分唏嘘,但他还是拿定了主意不管陈家的烂摊子。
陈川的声音哑了几分:“安书记,我们屋头的事确实没得法才找到大队调解。”他有些说不下去,细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愣生生咬出一排牙印。
安书记叹口气,把茶缸往桌上一放。“川娃儿啊,不是我这个当叔叔的不帮忙,确实是你们屋头的家务事,应该找到你们屋头老辈子讲撒。”
少年只是摇头。“我们姨妈凶得很,老辈子都不敢管。”他望着大队书记恳求:“安书记,我爸确实没得办法,这还想到起找你。”
安书记有些为难。这件事是个烫手的山芋,出点差错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说不管吧,人家孩子都找上门,那个李冬梅也实在过分不像个样子,所以说不管这话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一拍手。“哎呀我怎么把他搞忘啦!”
人有急智,还真让他想出办法了。
陈川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忽然就一脸喜色的大队书记。
“……记着没有嘛?”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燥,安书记听下来灌了一大口酽茶,然后抹抹嘴巴问,“知道啦吧?”
陈川只顾点头,脑袋快点得跟鸡啄米一样。他朝大队书记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身说了一句:“谢谢安书记!”然后转身就跑。
安书记在后面乐呵呵的看着他越跑越远,自己也觉得点子实在不错。
转天就是三角镇上的赶场天,陈川起了个大早背了一筐陈爱国平日里挖的草药和野葱去场上卖,也是他运气好,日头渐高的时候东西就卖得差不多。他找了个面馆花了两块钱吃碗面,借人家厨房里的自来水洗把脸,又跟老板说好把背篓暂时放在店里,闲谈时候老板听说他要去司法所,赶紧告诉他现在司法所搬到镇政府里去了,陈川道了谢,认认方向,径自朝镇政府走。
安书记给他出的这个点子说不上多高明,不过在当时的陈川看来却是最后一根稻草。
“川娃儿,这样,你去镇政府里头找司法所,然后找他们那个所长,叫叶树。他管得。”
“一(ye)竖?这个人的名字怎么这么怪啊?”
“哎呀,是树叶的叶,大树的树,不是那个横竖的竖。”
陈川谢过为他指路的工作人员,忐忑不安的站到漆成黄色的门板前,抬头望了望那块写着三角镇司法所的门牌,鼓起勇气敲了门。
“进来嘛,门没锁。”
他觉得手有点抖,腿也软好像快站不住,赶紧定定神,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门里面的女人头上戴了顶报纸折的帽子,脸上大汗淋漓,左手抓着簸箕右手抓了把扫把。她看见陈川傻乎乎的站在门口不动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身装扮实在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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