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随着时间慢慢蒸发了,留下来的仍然是那个木讷寡言的农村娃娃。
叶树实在看不过去,她招手叫陈川过来:“陈川,你来。”然后硬把陈川按在板凳上,“你老实坐着,”司法所长盯着陈川的眼睛说:“我来,是你喊我来的,你说要解决你们家的事,现在你这个样子,你想解决个啥?”
陈川垂着眼睛,少年尚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嘴唇翕动两下终于低声说:“我有点紧张……”他抬起头,脸上果然是无法掩盖的紧张,从眼底就透出哆哆嗦嗦的恐惧来,“我,我还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
“那就今天说!大声说!”叶树拍拍陈川的肩膀,鼓励他:“你想想,这是为你妈妈讨公道,这是为你父亲,还有你自己讨公道!你自己都不敢说,那还有谁敢出来为你说话?”
陈川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自觉地捏着衣角,虽然还是紧张地脸色青白,但他还是重重地点下头,开口说:“嗯。”
陈爱国在离家不远的田埂上站住脚,他拄着锄头,从衣兜里掏出一根昨晚上没舍得抽完的烟,点着了狠吸两口,暴戾的神色渐渐从这个沉默老实的中年男人脸上浮起,苦涩的尼古丁刺激着胸腔,麻木着因为劳动而疲惫不堪的神经,他没再将香烟掐灭放回兜里,而是合着一口浓痰重重地吐了出去。
他提起锄头,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小院走了过去。
李家离陈家并不算太远,按照陈老五的脚程几分钟功夫就到了。李家大门紧锁,陈老五老实不客气地把门拍地啪啪作响,扯开嗓子喊:“李冬梅,李冬梅!”
“你叫丧啊?”李秋萍的三姐隔着门毫不客气地喊:“陈老五,你别人屋头的事管得宽,小心你要遭报应!”
陈老五嘿嘿笑了一声,这种程度的叫骂在农村完全是不痛不痒,他又拍了几下门板,“安书记喊你们屋头的人走你们亲家屋头去!”他理直气壮地喊:“你去不去嘛?司法所的人和安书记都在等你们!”
“哪个要去?哪个要去个人去!反正我们屋头不去!”李冬梅嗓门虽然大,但可惜陈老五轻轻松松就听出来这女人生了怯,心里头怕。陈家湾有名的泼妇居然有这一天,当真好新鲜,好解恨,陈老五嗤笑一声,叉着腰索性放声大喊:“李冬梅,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就去跟书记说,李冬梅屁股重,起不来,要安书记才请得动!”
“放你妈的狗臭屁!”李冬梅坐不住了,她卷起袖子就打算出来和陈老五算账,被她妈李太婆一把抓住:“你出去干啥子?”
“陈老五在外面放屁!”
“你等他放!”李老太年纪很大了,脑筋倒是比她那个横筋竖肉的女儿清楚,“你出去干啥子?就等他说,说累了,陈老五个人就走了!”
李老爷子看不过眼,他重重地叹口气,把手里的活路往地上一扔,“你去不去?”他问自己的老妻,“你不去我去!”
“老头子,你干啥子?”
“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到了地下,睡不安逸!”
陈家的院坝外面人越来越多,还有些调皮的娃娃爬到了树上头,不管大人如何在底下大喊小叫不肯下来。叶树和安书记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陈川帮着陈爱国整理农具,洗刷陈爱国那双沾满泥巴的胶鞋。
正在安全青和叶树说再喊个人去喊李家人,就看见原本围得严严实实的一圈人忽地一下分开,陈川三姨和外公外婆从外面磨磨蹭蹭地走进来。外公看见陈川,脸色尴尬复杂地笑了笑,拒绝了外孙端来的长板凳,自己找了个矮凳子坐下来,然后掏出烟杆耷着眼皮一口接一口抽烟不说话。
外婆一个人坐了板凳,瘪着嘴巴不说话,歪着头朝外面看,也不看女婿和外孙,时不时的还往脸上抹一把,念念有词——当然,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李冬梅翘了个二郎腿,坐下来就好像她那个指甲壳里藏金藏银,只顾盯着研究,看她那架势,今天打定了主意不开腔不说话。
叶树走到放了法条书和名牌的卓边上,啪啪拍了几下,按照规定念了开场白:“今天,受陈家湾大队委托,我作为三角镇司法所所长,负责调解陈爱国和李冬梅的矛盾,现在,请双方分别陈诉矛盾原因和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