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寒气一如既往地重,许因方除丧,禁绝三月的倡优百戏之乐在大兴城各处朱门乐户里靡靡唱开,宣泄着人们压抑已久的热情。
城东永兴坊的长孙府里同样一片喜气,先是郎君最宠爱的小娘子康复如故,继而张家前来请期,终是定下因国丧延误的昏期。这张琮家世也非同一般,其父河北郡开国公张辩,使持节秦州诸军事,官阶不下长孙晟,其母窦氏,今上之甥也,可谓门当户对。
主母高氏坐于榻上,垂听着诸位管事入来禀事。主母既如此郑重,各管事也不敢大意,庄重谨严之时却又暗自纳罕,一向不问家事的主母为何忽对继女婚事如此上心。
高氏却自有一番酝酿。因她为继室,虽长孙晟于己及所生子女百般宠溺,然论承袭,前室之子在礼法上先于自己所生。为此,高氏不得不作长远计。
方归长孙晟时,家务已由长媳主持,高氏为示和睦也不便夺政。可巧去岁其竟病卒,且安业未娶,为高氏把持家政提供良机。故高氏令次媳崔氏代管内政掌持庶务,自己则于背后听政。
然而,高氏并不能只手遮天,因为有人正对自己的一举一动虎视眈眈,那便是一氏之长暨原配姑母的太夫人。原配虽死可太夫人尚在,其必不会任己为所欲为,安业婚事便是敲山震虎。而三女弄珍亦原配所出,其昏礼自不可等闲视之,故高氏故作关切,令太夫人放松戒心之时更得长孙晟欢心,可谓一举两得……
婢女阿染见主母神情恍惚,以其疲乏之故,悄声屏退正欲入来的管事,请道:“娘子不必太过操劳,但无要事,可差崔娘子去办。”
高氏从游思中还神,靠于她摆好的班丝隐囊上,问道:“阿崔何在?为何今未见之?”
阿染回道:“崔娘子外出礼佛,明日方归。”
“哦……”高氏将怀中捧炉递予侍女,“倒是忘了,前月其父三年死忌,故我许其去做水陆。”
阿染用铜火箸拨了拨炉内的炭灰,覆上炉罩后置于其袖,抬眉道:“崔君绰坐太子废,崔娘子理当避嫌……”
“然阿崔哭求于我,其孝至此,我亦怜之。且资敬尼寺昔为文宣公所立,住持乃太夫人道友,阿崔之请必得太夫人首肯,我且作个顺水人情。”
“娘子慈心,”阿染趁机进言,“然崔氏对下近人,于府内尽得人心,娘子须加防范。”
高氏捂着捧炉暖手,并不以为意:“阿崔性柔顺,且非冢妇,加之母族罪没,谦守卑顺亦在情理。”
“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子上有刁悍太夫人,下有年长新妇,不可不防。”
高氏轻笑道:“恒安非前室所出,太夫人必不真心扶植崔氏,不足为惧。我所忧者,乃另一人……”
“岂非郑氏女耶?”
“然。”高氏颔首,“太夫人当众许婚,倒叫我措手不及。”
“太夫人倚老卖老,欺娘子年轻……然娘子不必忧心,彼郑氏女非太夫人直脉,会否同心亦未可知,且郎君年外将出使,一时不会来归。况蜀王来朝后受帝冷遇,太夫人必无暇他顾,娘子仍有时机全权总揽。”
高氏握了她的手在怀,欣叹道:“但汝在,无忧矣!”
与四处洋溢着新春临近的喜悦不同,城南永阳坊地势偏远人烟稀薄,本就无甚人气的坊里近日却一片肃气。只见坊东的永安宫附近街巷戒备严森,被告知暂不通行的平民于腹内咒骂之时亦在窃议,莫非永安宫将废为寺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无人出入的永安门前,一女子面遮幕篱徐步而来,向门前侍卫上帖后悄声直往梵音袅袅的永安宫,仿佛一抹幽灵出没于日夜笙歌的大兴一隅,无人察觉……
梅香四溢的腊月,筹备一月的长孙府内锦帐描彩宾朋满座。作为长孙晟的嫡次女,长孙三娘出阁自然风光,嫡系之长的太夫人郑氏、蜀王妃长孙氏亦在出席之列。家庙祭祖毕,女眷们坐于行障内闲话,打发着亲迎前的漫长时光。
伯母卢氏满意地打量着换上礼衣的新妇子,朝太夫人、蜀王妃笑道:“这身花钗翟衣华美非常,衬得三娘越发美丽了!”
太夫人微微颔首,朝高氏笑道:“她娘费心了。”
高氏欠身谦笑:“妾之本责也。”
蜀王妃笑叹:“昔我出阁,三娘曾为除幛,展眼今成他人妇。”
“是矣。”高氏拭泪,“妾初来之时,三娘方垂髫。如今将出,叫我怎能不伤悲……”
“今逢喜事,她娘万勿不舍,”娄氏劝慰弟妇,“听闻那张文瑾少习文史尤工骑射,其箭术深受小郎称赞。现已至奋武尉一职,日后必当高升封妻荫子。”
高氏且泣且笑曰:“此婿千挑万选,当不负所托。”
余人正欲称贺,闻得蜀王妃幽幽发叹:“富也好,贵也罢,安稳一世即是福气……”
众人只当王妃平常之语,纷纷赞同。高氏瞥见太夫人神色一沉,即知王妃因蜀王未卜前景有感而发,因看窗外将沉的天色,朝众人笑道:“迎亲之列将至矣。”
说话间,无忌乳母张惶入内,伏拜请罪:“四郎磕伤,妾等侍奉不周,请娘子罪罚!”
太夫人闻言一惊,环视一周:“世子何在?”
“世子无恙,正在四郎卧内。”
高氏忙问:“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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