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合掌,三诵广大不空摩尼印咒。
只听赞佛梵音声众,陈贵人于法座前忏悔道:“弟子陈氏普为皇帝及六宫之众,并愿断除诸业障,发露忏悔。”众僧唱和:“十方尽归命,灭罪增净信。愿生华藏海,极乐净土中。”
聆完无常偈,陈贵人作谢:“阿师主寺以来,常为献后荐福超度,劳苦功高至善大德。陛下及妾感念于心,今送钱五千贯、绢绫绵毡四千疋及千余衣服以作供养。”
昙迁合掌拜谢:“超度众生乃贫道本职,陛下及妃向佛之心必得善果报。”
“宫中屡为噩灵所扰,望阿师尽心作法超度亡灵,劝其往生极乐。”陈氏双手合十,又道,“听闻寺内今设戏场,妾欲观民间百戏,可乎?”
昙迁道:“自然可矣。”
辞别了昙迁法师,贵人一行移至棚中。只见戏场中央,数十伎人饰花毦衣锦绣,踏歌起舞、吞刃吐火。聒天的丝竹声中夹杂着围坐男女的喝采,较之宫中沉闷的雅乐,竟别有一番趣味。
陈氏坐于帐内看得入神,忽闻帐边有人说话,转眸看去,宫婢正在劝离一位小娘子。因其膝下无一子女,又见那女郎生得粉雕玉琢一般,心间顿生怜爱,故而阻道:“教伊过来。”
小娘子至伊跟前作揖,陈氏见其举止有礼愈是喜爱,因问:“汝唤何名?是谁家的小娘子?”
“儿名长孙弄玥,小字观音婢,家君左勋卫骠骑将军长孙公是也。”
陈氏与投来目光的大明尼相视笑曰:“竟是长孙将军之女,还是位‘龙女’呢。”因招之入席,询道,“汝因何一人在此?家人何在?”
“我娘在对面帐内听戏。”观音婢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美丽的女子。
“莫不是吓着了?”陈氏见其目光直愣,纤指轻抚上她的双丫髻,安抚着。
观音婢腼腆一笑:“娘子恍若画中仙,故见之忘神。”
“哦?我是哪位画中仙?”
“娘子必是《洛神赋图》之洛神也。”观音婢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说的便是娘子这般模样!”
陈氏爱怜地拥她入怀,深吸着孩童身上特有的馨香,良久轻叹:“若为我女,何所幸也……”
观音婢观其眉眼颦蹙,听其言语失落,心中亦是纠结,为难道:“然儿已有娘,若作娘子之女,阿娘恐会伤心。”
陈氏闻言而笑,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真心一颗却难求,也只天真孩童会因其微小情绪无措。感怀之余解环佩予她,目光温柔:“你我有缘,此佩赠汝,见之如我。”
观音婢以手摇之,只听环佩鸣音铿锵,煞是动听,因坐而弄之,玩至兴高时忘其所以:“阿娘,你听……”看罢座前人尴尬一笑,“予我娘听去。”说着起身奔出。
陈氏悲喜交集柔肠百断,幽声叹道:“倘有一女,死亦无憾……”
大明从回忆中还神,因笑:“婆娑世界本有遗憾,若无遗憾,贵人也难体会此刻欢乐。”
“一切皆是命……”
观音婢扑至阿娘怀中,示以方得的宝贝,弄佩伶仃。
“何处所得?”
“一神仙娘子送予我的。”
高氏寻思,能以好玉相赠,必是某位贵妇人,因问:“是哪家的娘子?”
观音婢想了想,摇头:“未曾见过,其旁还有一位阿尼师。”
薛国夫人笑道:“莫不是菩萨显灵罢?”
主座听戏的太夫人亦看过来,道:“阿高前去道谢一番,日后好还人情。”
高氏应了,由观音婢引路带往,却已人去帐空。莫非真是菩萨显灵?高氏暗暗纳罕,却又摇首否认,回至棚中语与太夫人。
“汝仍不欲见薛国太夫人?”軿车中,陈氏问道。
“贫尼今生不欲再见此人。”
“长孙七娘亦不见耶?”
掐珠的手指顿于菩提珠间,一张女童面容浮现眼前后又逐渐模糊,大明睁开平静的双目:“一切随缘,缘起则聚,缘灭则散……”
“缘起则聚,缘灭则散;缘起缘灭,皆有定数。你我有缘,故而相聚掖庭;他日缘尽,便也各散天涯。问所从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姓甚名谁,何须多问?”
婢女面红耳赤,挂毕花灯,转身磬折肃立廊下。
老媼双手扶杖,昏黄的灯火映入深陷的眼眶里,须臾轻叹:“尔若以我为迷,乃是舍本求末。”
婢女闻言羞愧。自监作遣其听唤老媼后,她愈觉此媼大有来头,否则怎会惊动掖庭局?因是心中窃喜,若能得其提携,岂不事半功倍?然老媼身份一直不明,故而婢女笑言其即长孙七娘,伊却看穿自己的小伎俩,如上训诫。
“寂寂掖庭一如练狱,若非一番寒冰烈火之刑,怎以在此深闱立于不败之地?”见其垂首卑立,老媼招伊上前,深凝那双黑眸半晌,道:“勿教此双慧眼蒙尘,否则你我便也缘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