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
肩上之力渐弱,秀宁忽觉不舍,因道:“也罢,若死也须明了死去。若尔言为真,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柴绍连忙否认:“我未曾回避于你!”
“是耶?”秀宁轻哼一声,“为何每见我辄走?心虚耶?”
柴绍嘴角苦涩:“后我寄信,三娘未回,我以为……”
“一封未回就不复再寄?”秀宁横他一眼,“我以汝移情别家小娘子。”
柴绍连连摇首,抽出腰间佩刀,双手奉之于前:“每在东宫值守,我常携此刀于身,以示不忘也……”
秀宁心底甜蜜,低首窃笑,却不欲他瞧见。遂扑其怀,轻捶几拳,以泄心头之闷。
“三娘……”柴绍错愕,转而大喜,捧起那张绝美的脸庞,落下一记轻吻。
“柴绍!”
一声厉喝惊扰了河边的暧昧,二人俱看去,世民正快步过来。
秀宁慌忙推开柴绍,又羞又急,娇嗔地踢他一脚,羞愧逃遁。
世民见状,气急败坏地冲向柴绍,一拳挥去,横眉怒道:“枉我平日视汝如兄,竟敢咬我阿姊!”
“我……”刚挨一脚又受一拳,柴绍无语凝噎,叹向苍天:这对姐弟关键时刻果然一致对外,该如何向这毛头小儿解释?
世民剜他一眼,转而去追秀宁,却连佛慧等人也已离去。
“她们赶回荥阳了。”无忌解释。
世民回头瞪向柴绍,翻身上马,发觉不见无逸,惑道:“无逸何在?”
无忌连道:“五郎乏了,先行回府,我们亦回罢。”
“嗯。”
世民归至将军府,却未见无逸其人。无忌云其生而体弱,独在阁中起居,世民信之。
晡后残阳沈沈,铺在西苑的曲水池上,映出满池芰荷的鲜华丽色。数十彩舟画舸轻泛其间,飘出歌伎软糯的采菱歌,在寒意犹在的三月,竟有几分仲夏之景。仔细看去,却是绫采为之。
缘池而建的曲水殿恢弘阔大,是皇帝上巳禊饮之所。故而一早,皇帝携十六院夫人及宠臣游船至殿,曲水流觞,逍遥自在。
轻盈的漆制酒杯在弯曲的池中一路漂流,停在御座前,皇帝衔杯漱醪,须臾吟道:“禁苑百花新,佳期游上春。轻身赵皇后,歌曲李夫人。”
一诗吟罢,众人恭维:“好诗!”
皇帝志得意满,放眼苑中风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江南之莲只开夏日,而西苑池沼之内,冬月亦剪采为荷,色旧则易新者,年年月月如江南!”
众人奉觞颂曰:“至尊英明!”
皇帝大悦,饮罢又叹:“江南虽好,日久则无新意。初看西苑之景,风亭月阁,皆如神变,飞桥云观,冠绝今古。然宴游数次,索然寡趣,不过如此。”
宇文皛知皇帝久在洛阳,欲寻新乐,止了宫司流觞,因奏:“陛下看遍江南风光,莫若再赏塞北胡风,如何?”
皇帝心头一动,得意笑道,“年初启民入朝,我大陈文物以夸国富。那胡儿见而慕之,请袭衣冠,然我不许。若再出塞耀兵,突厥将如何?”
宇文皛道:“胡人见我军威,必将永世为臣!”
萧钜接道:“王师阅兵塞北,亘古未有,必为千古盛事!”
宇文皛符合,提议:“臣以为此次北巡可沿赵、魏等地北上出塞,既可震慑突厥,又可视察河北民风,一举两得也。”
皇帝朗声高笑:“此议甚妙!传朕敕令,即日还京,以备北巡。”
“陛下……”贵人陈婤眉头紧蹙,“陛下出师塞外,一别数月,妾不舍……”说着眼圈微红。
皇帝置美人于膝笑道:“此次北巡,六宫皆随,勿忧也。”
“真耶?”陈婤大喜,拭泪时隔帕笑向宇文皛,眉眼传情。宇文皛临座的荣华夫人见之,嗤之以鼻。
皇帝捋须高笑,憧憬着锦衣绣襦扶御驾之景:“不止六宫之妃,百官及家属亦随军列,好叫胡儿羡我皇朝之盛!”
萧矩惑道:“嫔妃随侍尚可,至于百官家属,会否累缀?”
皇帝举杯仰尽,醉眼闪出一丝蔑笑:“此去数月,朝中空虚,若有逆臣起事,将奈何也?”
宇文皛赞道:“吾皇英明,以家属为质,后顾无忧矣!”
皇帝赞许一笑,嘴角哼道:“反我者,杀无赦!”
世民回家后不久,父母接到随幸诏令。
突厥昔为漠北霸主,每岁入寇,剽掠无数,数百年来为中原之大患。然于世民,突厥之强悍也只听闻而已。因为仁寿三年,突厥众部尽来归附,长孙晟于此功不可没,深为世民推敬。
是故听闻诏令后,世民欣喜不已,欲去见识一二。
返京这日,世民去马厩辔马,方出院门,一奴见而遁走。世民也无多想,只当是畏己。
车马将发,窦氏出来,见世民牵马而立,劝道:“此去大兴路途遥远,随我坐车为好。”
世民笑道:“数百里而已,于我不难。”环顾四周,问道,“三姊何在?”
“伊改意不去。”窦氏叹笑,“怪也!初闻诏令,三娘争相前去,如今却又不去……”
世民微觉失落,嘴里却说:“不去也罢,难得清净一回!”
窦氏揪他一记,宠溺而笑,旋即登车。世民翻身上马,回望一眼,恰见一小人躲在拐角探身而望,却非三姊,正是今早那人。
世民哀叹旅途孤寂时,秀宁已奔向郊外。
“柴绍!”秀宁见树下一人徘徊,驰马而去。
柴绍闻见,飞奔过去,执之喜道:“我连日不安,唯恐书信未至。”
秀宁笑道:“原以郎亦随幸,未也,何故?”
柴绍目光闪躲,须臾缓道:“太子薨后,东宫臣属悉归齐王府,我非齐王近侍,不必随幸。”
秀宁察其言语失落,笑着安慰:“不去也好,阿娘不在,我们可常相见了。”
柴绍颔首,心中郁闷顿时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