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察其兴致不高,因问:“郎君岂不快耶?”
李渊拍笔于案,愠道:“楼烦地远且养马,令我为太守,实则监牧也,何异养马人!圣人昔笑我阿婆,今出我养马,岂轻我耶?”
窦氏拾笔续之:“初一以来,杨广急开永济渠、置楼烦郡,何也?”见李渊若有所思,接道,“此时迁楼烦,焉知非福?”
李渊思量,若起战事,必须良马,若自己办事得力……须臾颔首:“娘子果然聪慧。”
窦氏书毕,展卷阅之:“试猜尔书何字?”
李渊何曾在意,见所写《淮南子》乃塞翁选段,满篇如出一人,因笑:“不知也。”
窦氏含笑指向几字:此何遽不为福乎?
临行之期愈近,窦氏却越发心绪不宁。这日,窦氏独在庭院漫步,排遣烦心。
“娘子,妾恳请同往楼烦。”侍妾万氏扑跪跟前。
因赴楼烦,宅中需人留守,窦氏因令万氏留之。“阿万,尔当知我也。”
万氏俯拜之,哭道:“妾知娘子看重,然妾不舍五郎……”
窦氏愈发心乱,面色薄愠:“万氏,勿得寸进尺也!智云虽尔所生,然于理法,乃是我儿!”
万氏惊之,连连叩首:“妾无僭越之意,望娘子恕罪!”
窦氏冷眼相看,缓道:“料是我平日视尔亲厚,令尔亲养智云,遂忘尊卑也。”
“娘子视二娘亲生、令我侍奉五郎,妾感激涕零,不敢忘恩!”
“既如此,尔当知何为。”
万氏拭泪而退:“妾知矣……”
窦氏捋着心口,见廊角一人窥视,心绪渐平,扬帕招之:“三胡来此。”
三胡小跑过来,伏拜阶下。窦氏令其起身,笑问:“尔时窥我,何也?”
三胡昂首相凝,半晌问道:“主母将发楼烦乎?”见窦氏点头,黑眸垂下。
窦氏见其神色伤感,正欲相问,又见他抬眸问道:“主母何时归来?”
窦氏凝着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睛,心底忽然一阵抽痛,竟脱口而出:“尔欲同往乎?”
三胡不住搓手:“真耶?”
窦氏出言即悔,见其满脸期待,复又不忍,思索须臾,乃道:“今后尔侍五郎,如何?”
三胡连连点头,扑通跪地:“多谢主母!”
高氏疾愈返回洛阳时,已是二月初,时逢观音婢诞辰。初六这日,家宴之后,观音婢正于屋里分珍玩诸奴婢。
“此乃世民贺礼。”四兄无忌肩抗一弓,手拎一小兽入来,方一掷地,一道黑影窜向屋角,蜷缩成团。
观音婢扑过去,望着张牙咧嘴的小兽,目露怜光:“猞猁?”
“嗯。”无忌将弓交予婢女,饮一口奉上的热茶,“草上飞所生也,名曰‘奎木狼’。真怪人也,送些珍帛岂不更好?”
观音婢却很欢喜,命婢子取羊肉逗引之,那小猞猁时而紧盯羊肉,时而瞪视旁人,不肯进食。
“阿兄,伊不进食,奈之何?”观音婢急问。
无忌闻言过去,一把揪起猞猁,将羊肉置其眼前。果然,小猞猁顿时狼吞虎咽,因笑:“许因认生,我养半月才熟。”
观音婢试拉弓弦,不动,教婢女挂好,闻此惑道,“阿兄云是世民所赠,伊半月前已赠?”
无忌解释:“刺史县令三年一迁,唐公今迁楼烦郡守,世民初十随之出蕃,汝时在大兴,遂将奎木狼并惊雁弓交我,以报玉韘之谊。”
“世民去楼烦了?”观音婢闻言惊愣,无心再逗猞猁。
无忌点头,说起另一事:“伊临走不忘数落我!”
“为何?”
“汝送之玉韘,而我忘其生辰,伊讽之,好個穷措大!”想着世民当众数落,险逼自己道出当日与独孤娘子同游之事,无忌忿击猞猁头,却下手极轻。小猞猁抬爪阻之,张牙欲咬,或因吃过亏,又缩回头,怒视之。
观音婢佯拍其手,护过猞猁。许因通性,知其善人,小猞猁蜷缩其怀,未再挣扎。
观音婢满心惊喜,抚着猞猁,方道:“五色玉乃阿耶所赐,我见闲置无用,遂制成玉韘,恰逢世民生辰,故送之。”
“三嫂曾请玉为二娘制五色缕,阿耶允之,汝竟送人?”
提及郑氏,观音婢嘟嘴哼道:“阿耶后许我,即为我物!”
无忌无奈叹笑:“必因尔讨要……罢了,皆因世民由此疑惑,故而提起。”
“世民疑何?”
“世民以尔‘无逸’,而汝所赠皆为贵物,无逸乃庶出,世民常来家,知阿耶无宠妾,无逸亦未跟前,自然生疑。”
“我未及细思,因他多有照拂,乃赠之。”
见妹妹担忧,无忌笑道:“未经允许,我自不会道明真相。只云无逸生母早卒,阿娘念及主仆之情,视若亲生,故优待之。”
“如此好极!”观音婢略略松气。相处多时,观音婢知世民不喜玩与娘子,倘知其女身,日后必然生疏。
“然……世民尝笑尔若似女子,此人不愚也!”无忌捧腹大笑。
观音婢气急,哼道:“再若笑之,我告之阿娘:尔常与小娘子出游!”观音婢可没少诬告阿兄。
无忌心虚,连道:“未曾有此,不可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