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上的酒杯,一仰而尽。
郑氏沉脸落席,挥退众姬,一言不发。
“尔烦何也?”安业连射几箭,未闻姬妾笑语,转头看见她。
郑氏替他斟上酒,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劝尔返京,汝不听之,非要在此仰人鼻息,奈若何也?”安业嘲弄一声,自顾搭弓上箭。
郑氏在他背后白一眼:“回大兴又如何?无人管束,岂不与尔方便?”
安业回首怒视:“何种方便?”
郑氏冷哼:“郎君常往平康坊,以我不知也。”见他不欲理会,故意言语相激,“若是结交名流谋得一官半职,那鹰扬郎将为人所夺倒也罢了!偏生流连欢场,不思进取,好叫他人作践!”
提及陈年旧帐,安业拂酒于地,怒视之:“休嘴!”因自幼丧母,安业与长兄甚为亲厚。彼鹰扬郎将乃兄命以换,本神圣之职,却为贪婪之人百般算计,继母高氏如此,妻郑氏亦如此,焉能不忿?!
“妾因不平!”郑氏拭泪作委屈状,“若非他人算计,以郎之才,何以至此?事到如今,郎君不当自弃,镇日沉湎玩乐,遂了他人意……”
“三嫂此言差矣!”
安业原本心软,正欲慰之,不料观音婢怀抱小猞猁入院:“我寻猞猁至此,恰闻兄嫂斗气,不免担忧,故不请入来……”观音婢笑向三兄安业,言词恳切。
于此异母妹,安业难有亲情,何况高氏所出。然其见知不凡且谦逊有礼,容貌秀美又神情疏散,不似同龄小娘子般娇气,也不至讨厌。故安业微微点头,坐去席上饮酒。
郑氏见夫释怒,心有不满,佯笑问之:“何错之有?”
“三嫂劝夫上进,心意无错,”观音婢朝她笑道,“然以三兄沉湎玩乐,乃至仕途荒殆,不敢苟同也。”
郑氏颇恼,冷声直问:“岂非如此?”言毕方觉失言。
“世间男子皆喜宴游,此沉湎玩乐乎?”观音婢心间暗笑。
郑氏忙道:“非也!然,过于沉湎总非好事。”
“哦……”观音婢眨眼惊问,“三嫂意即,三兄沉湎之……”
“非也!”郑氏急声打断,脸色气红。
“三兄自然无此。”观音婢置盏于案,笑道,“圣人颇惜名位,不按考绩增级,非德行灼然功能显著者,难能进擢。故省中多有阙位;且今之朝堂,‘选曹七贵’参掌选拔……”
郑氏无心细听,再次打断:“朝政之事与我何干?且我妇人也,岂能得知?”
“年中拜访舅家,恰逢牛公等人至宅。牛公云内史侍郎虞世基独霸其权,其以受贿之数晋升,”观音婢笑道,“我非劝嫂买官,惟只提醒三嫂,时局如此,切勿妄自菲薄……”
言下之意,无非她在贬低安业,竟敢明着挑拨他们,郑氏气结:“你……”
观音婢故作无视,执茶饮之,转而笑道:“此茶香气淳腻,入口滑润,三嫂不愧高门之雅,料是与嫂交者甚众。”
郑氏吞下怒气,幽幽品茶,哼笑:“那是自然。”
观音婢拭嘴笑道:“《颜氏家训》有言: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街,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当今妇人掌户,三嫂既与诸夫人雅集,缘何未得荐兄之机?”
“我……”郑氏急于辩解,却又无从对起。
“非三嫂不尽全力……”观音婢亦不与之难堪,轻叹一声,“诸贵妇未尽心耳!”
郑氏点头称是,转瞬一思,暗觉其在指桑骂槐。
观音婢逞罢口舌之快,兴尽作辞:“讨过兄嫂好茶,便不叨扰了。”
郑氏笑脸相送,待她扬长而去,气闷坐下,朝安业埋怨:“郎尚在此,伊就敢当面驳我,尔怎未帮腔!”
安业执酒慢品:“我细思之,其言大有理。”
“何意也?”
“汝常怨我不交名流,只顾玩乐,”安业白她一眼,起身嗤道,“尔亦出游,何不效仿邺下妇人代夫求官?”
“我……”
“料是阿婆纵之,尔益骄耳!再若当众折我,使阿婆当前,翻脸何妨也。”安业朝鹄的射去一箭,怒掷弓矢于地,甩袖而去。
郑氏愣杵原地,气也不是骂也不敢,一眼瞥见安业宠妾廊角窥视,横眉朝她怒道:“死狗奴,滚回屋去,且仔细着贱命!”众人见状,纷纷逃走。
“适才郑娘子气甚,当真好笑!”闻见郑氏破口怒骂,阿梨幸灾乐祸,“伊常怒责奴婢,府内无不恨之,今终得解气也!”
观音婢讽之:“此所谓‘小人得志’乎?”
阿梨满脸堆笑,讨好小娘子:“恶人总有……好人磨!幸得五娘仗义,奴等感激涕零!”
观音婢笑道:“三嫂尖酸小性,若其听去,尔岂不畏乐极生悲乎?”
阿梨连连点头,转而不解:“五娘素知其人,未曾与之交锋,今出言何为?”
“若非奎木狼,我岂会费此口舌?”观音婢轻抚怀中猞猁,冷哼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