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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芳薇闻言,目光闪了闪,心下忽有了一个想法:或许她可以借这个机会,从侧面好好了解一番傅禹航不为她所知道的另一面。
傅禹航下楼时,小胖就在楼下。刚刚他送米咖过来,现在傅禹航坐米咖来时的车出去,这样就可以躲开小区门口某些人的耳目。
傅禹航进入老地方那个包厢,房内飘着浓浓的烟味,是杜越红在抽烟,她满脸心事地坐在敞开着的窗边。
“什么事,这么急着非要马上见?小胖,帮我倒杯茶水……嘴干……”
傅禹航前半句问的是杜越红,后半句则是在吩咐随行的小胖。
“小胖,你守在门口,我有话和傅哥说……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杜越红转身把窗关了,叼着烟,眯着眼示意小胖出去,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胖瞅了一眼,给傅禹航倒了一杯茶水后走了出去。
傅禹航则坐了下来,靠在沙发上抱着胸审视她。今天的她太反常了,似乎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便问:“你到底怎么了?”
杜越红疾步走至他面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乌沉沉的眼眸里是难以名状的情绪。
最后,她把声音压低,问:“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在天上人间这么多年,挖空心思进核心部门,到底图的是什么?是为了更多的钱,还是……”她顿了顿,咬着重音,“还是想把天上人间连根拔起?”
这个女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突然之间竟爆出这么一句猜疑。
所幸,傅禹航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泰山压顶都不会变色。
他只是歪头瞄她,还故意眯了一下眼,顺便掏了掏耳朵,一副“我没听清”的模样?:“等会儿,等会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杜越红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不是外面来的细作,潜伏这么多年,不顾一切进核心部门,是不是在调查天上人间底下藏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贩毒情报?”
这句话说得越发直白了。
是的,天上人间表面上是处普通的KTV,在风月街上经营着正当的生意,尤其是这几年由他经手之后,KTV的发展方向越发地正规化,那些色情服务全被暗处理,只要不是内部出卖,几乎找不出痕迹。
这些生意固然挣钱,然而真正挣钱的是天上人间藏在暗处的白粉生意。
据说那条生意链遍布亚洲,且白粉源源不断地往其他大洲运去。
了解他们的内部脉络,将他们总部的坐标确定下来,查清藏在背后的大Boss,带领缉毒小组一举剿灭他们的老巢,清理所有贩毒人员,销毁所有毒品,是他潜伏天上人间唯一的目的。
为此,他不惜整了容,变了声音,改了笔迹,刻意了解另一个人的生平,替代那个人生活在这世上,花大量的时间在一个肮脏的圈子里运筹帷幄。
为此,这些年来他一直让自己活得像个混混。有时半夜醒来,对着这张不算好看也谈不上难看的脸,他也会迷惑,自己到底是昀珩还是傅禹航?
混得太久了,于他也是一种煎熬。很多长期做卧底的人,在恢复身份后,需要进行一段漫长的心理辅导。
他觉得他以后也需要做一番调整。
而在任务完成之前,他唯一能做的是,活出一个亦邪亦正的傅禹航,不是演戏—演往往是要露出破绽的。
“红姐,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就成卧底了?我的来历,你可是知道得一清两楚的。高中毕业后,我就在牢里混日子,出了狱就在社会上混。我现在的日子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会不知道?”傅禹航没有脸色大变,而是笑了笑,一眼瞧见茶几上有烟后,就上前抽了一根点着,浅浅吸了一口,语气懒懒地说着。
杜越红的眼睛乌沉沉的,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混在天上人间到底图什么?钱,你不是很贪。来历不明的钱,你更是从不沾手。女人,你好像一个都瞧不上。混在这个圈子里,换作其他人,哪个没一两个女人。独你,这么多年了,一个女人都没有,人前做戏,人后干净得就像和尚。白粉,你更是一口都不碰,不管别人怎么怂恿,都对你没用。打架,你更不会把人往死里打……和你处得越久,我就越知道,你做事再狠也拿捏着分寸……傅禹航,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让你在这个肮脏的圈子里保持着自己的特立独行?除了你是内奸,你有自己秉承的原则,我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
面对指控,傅禹航靠在茶几上,懒懒地坐着,长长地吐着烟圈,双手一摊,笑着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首先,我是吴老大带过来的,老大给的钱,我一定拿;其他人给的钱,我拿了就得给别人办事,就得做对不起老大的事……我当然不能接。
“其次,我们来谈谈白粉。你和我都知道,这种东西不是好玩意儿,沾了就得一辈子受它摆布。我早死的老妈和我说过,人活在世上,什么都可以尝试,唯独吸毒不能尝试。我们村有好几个跑去广东做生意,回来后沾了这玩意儿,就此弄得家破人亡。我妈看在眼里,吓怕了。我从小就被我妈耳提面命地教育,所以,不沾毒品是底线……更是我对我妈的孝心。
“至于打架,我觉得,以武力服人,最重要的是在气势上压住对方,拿捏好分寸,把人收服了为己所用,这比把人打残废了,到处树敌来得强。只要对方不是想要我的命,我就不会狠下杀手,夺他人的生机。”
说到这里时,他夹着烟张开自己的手掌,手心手背来回地细细瞧着,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眼底隐隐流露出戾气,那种戾气只有杀过人的人才有:“其实,我这只手也不干净,先头我救老大时杀过一个人,当时难受了一阵子。上回竞猎,我为了活命,更是干掉了好几条人命……
“杀人也要看情况的,平白无故发狠伤人死人的,就是和自己的日子过不去。我在天上人间混,做着亡命之徒,不是因为愤恨嫉俗,而是想更好地生活……没事就给自己惹事,那我还要不要把日子过下去?有个老前辈教过我的,想让自己正当光明地活在阳光底下,杀人放火的事就算干了,也不能让人知道是你干的,这才是真本事。
“至于女人,对,你说得很对,天上人间多的是。我在这里混得不错,想要个女人是招招手的事,可我就是不稀罕。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我想想啊……嗯,这么说吧,想要一个女人和想上一个女人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我妈告诉我,想要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地跟你,你就得死心塌地地对她好。想你的女人干干净净地跟你,你自己也得干干净净才行……”
他笑着吐出最后一口烟,话说得颇有意味:“每个人生来都是干净纯粹的,后来被这社会染黑了,有人彻底黑了,有人还保持一点本心,有人做起了伪君子,也有人一辈子只求心安,保着自己的操守……我是第二种,本心还有点,底线还在,对人生还有一点盼头,想活得踏实一点,也想着未来我要是生个一儿半女,得对得起他们……
“杜越红,你该懂的,这世界很大,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我可能和其他人是有那么一点不同,拿你的话来说,我就是这么特立独行的。今天,你没头没脑地跑来说我进核心部门是想挖天上人间的老底,断天上人间的财路,这个罪名可是会要我小命的……”
把烟蒂往地上一扔,他的眼神忽变得幽冷,凑过去与她对视时,一张粗犷的脸散发着浓浓的煞气,嗓音也跟着发了狠:“想我这些年在天上人间尽心竭力地为东家办事,什么时候做过拖累东家的事?杜越红,你可知你现在的指控有多让人心寒吗……”
他把她的指控一一驳回,将其驳得哑口无言,眼珠子似发着可怕的光,目光锐利得就像嗜血的利箭,逼得她无从招架。
“等一下,傅禹航,你可别误会了,这不是我想指控你,而是有人举报了你,说吴中第的死是因为你出卖了消息。”
杜越红又扔了一个“惊雷”出来。
傅禹航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冷笑道:“我出卖消息?这是从哪儿传来的无稽之谈?杜越红,我倒是想请问一下你了:吴老大出事,我能得什么好处?说到好处这事,我觉得直接的受益人好像是你吧……再说了,吴老大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外出差,和一群大佬喝茶,而且警方说了,那是意外造成的,不归在谋杀之列不是吗?通俗点来说,那叫天有不测风云。现在平白无故把这事归罪到我头上,这也太能给人乱安罪名了吧……你告诉我,这是谁在背后乱放枪?我这就和他对质去!也太能在我头上扣屎盆子了……”
勃然的怒气直接就浮现在脸上,这不是演的,而是货真价实的愤怒。
“那个人已经被卫老控制住了,很快他们就会找你问话,我就是事先来问问清楚这件事。一直以来,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你应该明白,我和你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找你问是必然的。你呢,也不要这么铁青着脸,真金不怕火炼,只要你一心一意为天上人间好,天上人间就不会亏待你……”
见他愤怒了,杜越红的语气跟着就变缓和了,坐到了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卫老今天去开会了,不在,等明儿个我陪你一起去和卫老把这事说明白就没事了……我是这么觉得的,那个人大约是见你现在成了域主,故意往你头上泼污水……也有可能是姓蔡的手段……放心,没事的……卫老素来最明察秋毫了……”
傅禹航的情绪这才一点一点被安抚住了。
杜越红见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了,就转了话题,问道:“怎么样?养了这些天,身体还行吗?”
抚了抚伤口,傅禹航紧跟着接上了话,语气平和了,算是将刚刚那件事翻篇了:“恐怕得再养上一段日子。这样也好,趁这段时间,我可以好好查查是谁在对我下狠手……我这是第一回被人搞得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刑警队的人来得及时,我失血过多就真的交待在那里了……”
“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挺想知道是谁在暗处针对你……听说那些人好像要从秦家得到一些重要的东西,哎,你现在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这个女人这话一出,傅禹航心里那个想法一下就确定了: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肯定有个监控摄像头正对准了他俩,而监控的另一头,卫老他们大约就坐在附近看他们对话,试图从他们的闲话家常中抓到有力的证据,而后不费吹灰之力将他经营多年的局面给破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杜越红就是他们手上的棋子,他们正用她来测验他对天上人间的忠诚度,以及他对于秦家秘密的知情度。
“哪有什么线索,简直就是一头雾水,该死……”
说话间牵动了伤口,他疼得皱了一下眉心,左手轻轻往有伤的地方按了按。
“你悠着点吧!别乱动。”杜越红脸上流露出关切,这种关切是真心的。
“没事没事。”他一边暗暗观察着她,一边摆了摆手。
“现在还有漏网之鱼,我看啊,接下来的日子你得好好留心了。重要的是,你把刑警惊动了,所以,我们这边想护你都不能,一切都得靠自己多加小心了。”
说到这些,杜越红挺忧心的。
“我这边没什么大问题的。”
虽然他受伤了,战斗力大打折扣了,但他若想撂倒一个两个,那绝对不是难事。
“那你老婆那边呢?现在她可是你最大的软肋!”杜越红提醒,“以前你是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身手又狠,没人动得了你。如今,你娶老婆的事,圈里人都知道了。这于你可不是好事。”
“嗯,我知道的,所以今天我把米咖叫了过去,准备请她帮忙贴身保护薇薇一段日子。”
“米咖?你居然让米咖去看护秦芳薇?”
杜越红闻言,心里不觉发酸。
无他,那个人等于是傅禹航藏在另一个地方的利剑,现在把她调了出来,足以说明他有多看重秦芳薇。
“嗯,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对方在暗处,我在明处,太容易着道儿了。”
傅禹航耸耸肩,一副“我已经被逼得山穷水尽”的模样,又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之前,我有清点过我老丈人留下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发现。那封所谓的遗书,现在成了一个谜。陆瑶那边,我也找过了,连她也不知道我老婆是怎么一个出身。所以,我是完全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是越说越凝重。
……
一个小时后,傅禹航离开,说要去谍报本部,有点东西他想借本部的系统查证一下。性命攸关的事,他得赶紧行动起来。
杜越红本想请他吃饭的,见他很急的样子,就没再留。将人送出了门后,她转身绕进了另一间包厢,那间包厢里坐着五六个男人,一个个皆着黑西装,其中以卫老为首,蔡恒也陪坐在侧。
合上门,脸色一下变得无比肃穆的杜越红踩着高高的鞋跟,将步子踩得铿锵有力,来到卫老面前,与他隔桌对视着。
小曲则从身后跟上来,替她抽出椅子,侍候她坐进去,而后静立在其身侧。
“卫老,您看清楚了吧!从昨天开始,我和傅哥就没有任何联系,这段时间,您的人一直看管着我和小曲,上午那通电话,也是在你们监控下打的。到现在为止,我的表现,还有傅哥的表现,您可还满意?”
杜越红挑了一个闲适的坐姿靠坐着,双眸有力地望过去,又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一眼蔡恒,语气凉凉地紧跟着问道:“对于某些人的挑拨,您还能信吗?”
那个姓蔡的想要反驳,却被她迅速地截断。为了不让他找到机会打岔,她把话说得又响又快:“卫老,傅哥就是那样一个人,但这不能说明他就是内鬼。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自己的原则性,对生活向往,才会心思活络地想出各种有利于我们这个团队长远发展的方案。如果一味地贪图眼前的利益,图的是一时的快感,完全不计较未来会有怎样一个下场,那么我们能得到的利益也只是短期的。大家聚在一起这么拼命地挣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正大光明地花这些钱吗?我觉得,傅哥做得挺好。虽然他有前科,但现在,谁抓得住他的毛病?挣钱的同时,还得把自己藏好,这才是大本事,他的那个理论,我赞同……”
她在卫老面前肯定了傅禹航,因为她觉得他说的话非常有说服力。
而卫老对傅禹航的怀疑应该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
如果他能确定傅禹航就是内鬼,那他会采取的手段是直接带人把傅禹航干掉,而不是用她来试探傅禹航。
这本身就说明了卫老对这件事所抱有的态度。
“我可以打保票,两天前核心部门出货时出的意外,肯定和他无关。您可以想一想,当时他在医院,而由他管理的所有人员全在自己的岗位上。您如果非要把这事归到他身上,没凭没据的,说出来,这让其他兄弟怎么信服?”
卫老一直在玩茶艺,空气中淡淡飘浮着茶香,注意力全都在这上头,听完这些话,过了一会儿,嘴里才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小蔡,这事,你怎么看?之前那些证据都是你弄来的,很显然都没得到核实。空口诬陷一个对天上人间做出过大贡献的人,小蔡,咱们这个团队的规则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边上,蔡恒的额头上冒着一颗颗汗珠,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忙站了起来,接道:“记得!”
“那就说来听听。”卫老淡淡地提了一个要求。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团队内部要精诚合作,不得互相猜忌,不得因为利益彼此构陷……卫爷,这些规矩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但是我的大舅子得来的消息也是可靠的。那个事于我们难道不是一个警钟吗?”
他仍觉得那个傅禹航太过于邪门,不能重用,会出问题。
“可事实也证明了,傅禹航是清白的。”
卫老盯视着蔡恒,手上拿着他那个宝贝茶壶说道:“小吴没过世前就非常看好这个人,后来更是你亲自来向我举荐了他,现在你又反咬一口,说他有问题。说真的,连我都觉得你这是在嫉妒他晋升太快了。关于两天前的意外,我也觉得肯定和小傅无关。你查偏方向了……嗯,这样吧,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让老七去查。关于小傅是内奸的闹剧,也就到此为止。”
老头子用总结性的话给这场闹剧画了一个句号,而后一气呵成地斟了四杯茶。放下茶壶时,他将一盏清茶冲杜越红推了过去,脸上带着一团和气的笑,早将之前的冷酷收起来了,说道:“小杜,这个事呢,你也消消气。看在我卫老的薄面上,别在小傅面前多说什么,让这事就这样过去。回头小傅要是找我,我会安抚他的。”
他端起茶盏,先放在鼻前嗅了嗅,而后扬了扬杯子?:“喝了这杯茶,这事,我们就权当一笔勾销了。同意吗?”
杜越红还能说什么,只能闷闷把这茶水喝了,心里却想到了一些前尘旧事,忽然之间好像对傅禹航有了一番全新的认识,只是这些是她不能说出来的。
这一刻,卫老的怀疑是被打消了,她对傅禹航的怀疑却就此油然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