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的就是这种识趣的人。
叶蓁蓁审宫女落水案的这几天,皇宫之中流言四起。人人都说碧心亭死去的宫女托梦给叶蓁蓁,向皇后娘娘诉说冤情,并且指出了杀人凶手。
不过皇后娘娘跟前那几个人的嘴巴都很严,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只素风一时口急,些微透露了一些,说那个凶手犯花神。这话被宫女太监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而说什么不须皇后娘娘出手,那凶手自会被花神收拾掉。
这就更玄乎了,犯花神有很多种解释,或是八字犯,或是名姓犯,或是当日某时辰某地点刚好犯……皇后娘娘指的是哪一种?
纪无咎听说了此事,不过一笑置之。装神弄鬼的把戏,看她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叶蓁蓁的花样很简单,她也不是真心想审案子,这后宫之中的冤魂多了去了。她不过是想找个替死鬼,给纪无咎一个交代。至于找什么样的替死鬼——当然是她讨厌的。
她这几日最讨厌的是繁春,这个宫女打了她的素月。
而繁春的名字勉勉强强可以解释为犯花神。
这一日,叶蓁蓁扶着王有才的手在御花园中散步,远远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一小队侍卫经过,他们也见到皇后娘娘的尊驾,急忙回避。后宫之中侍卫可以在自己的巡视范围内自由行走,但如无特殊需要,见到后妃需要及时回避。
“陆统领。”叶蓁蓁叫住了那个领头的人。
陆离听到叶蓁蓁叫他,走上前来,单膝跪倒:“臣,参见皇后娘娘。”
地上的人身着暗红色公服,衣上绣着代表正四品武官的猛虎啸山林花纹;头戴一顶忠靖冠,帽檐用同色的缎子滚边儿。此人身材高大,步伐矫健,走路时携带着一股习武之人特有的凛冽气势,跪下时腰背挺直,纹丝不动,仿佛石塑的一般。
看到一起长大的人此时的恭敬和疏离,叶蓁蓁有些微不适应。她看着他乌黑的帽顶:“你抬起头来。”
“臣不敢。”
“表……”
“娘娘!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认识大理寺的人吗?”大理寺是专管断案子的。
“大理寺左少卿步洪与臣略有些交情,皇后娘娘有何示下?”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帮我去问问,大理寺有人想当太监吗?”
“……”
目送着叶蓁蓁离去,陆离终于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皱眉摇摇头:蓁蓁性子直爽,在这后宫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叶蓁蓁走了一会儿,突然有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附在叶蓁蓁耳边说了几句话。叶蓁蓁眯了眯眼:“把她带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宫女被扭送过来,神色狼狈,见到叶蓁蓁,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皇后娘娘饶命!”
“你是哪个宫的?”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慈宁宫的。”
叶蓁蓁便不再问,挥了挥手:“把她带下去。”
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叶蓁蓁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撒几粒秕谷,还真有瞎鸟着道。此宫女青天白日地在花园中烧五彩纸钱,也不知道是故意地要自投罗网还是被流言吓怕了,以为自己真触怒了花神。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后宫出了事情,没人敢往慈宁宫泼脏水,所以她应该就是这场谋杀的真正凶手……之一。能够把一个大活人捆好了塞住嘴不声不响地扔进半夜三更的太液池,应该不是一个宫女能够独自完成的任务。
但是太后为什么要对付王昭仪?这就比较费解了,王昭仪地位不高,也不很得宠,不过刚露了个头而已,对任何人的地位都不构成威胁。叶蓁蓁想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为是那倒霉的宫女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此事到此为止,既卖了慈宁宫的面子,又堵住纪无咎的嘴。
至于整顿六宫……哼哼,你要整顿,我便给你好好整顿。
九月十二,天高云淡。
一大早,纪无咎领着一队人马,直奔京城郊外的三大营驻地。这日若是有人起得早,也许还能有幸在街上看到当今圣上的丰姿:头戴抹金凤翅冠,身着龙纹戎甲衣,脚蹬玄色白底金丝鞋,骑着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的骏马;腰配宝剑,背架雕弓;眉目如画,俊采神飞。
虽然这一身行头暴发户气息十足,但大概普通老百姓偏好这一口,所以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看得痴了,直到身边人揪着她们的衣服提醒:“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盔甲上闪瞎人狗眼的金龙,早就出卖了纪无咎的身份。
纪无咎心情很好,有人盯着他的脸看他也不觉得无礼。他目不斜视,小心控制着马匹,不让它走得太快,以防不当心伤到路人。前面开路、身后跟着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另有十八名暗位随驾护送,所以虽然瞎子也知道他的身份,但他的人身安全绝对有保障。
直到快要出了城,行人渐少,他才一夹胯下骏马,飞奔向目的地。
皇帝在宫外忙着阅兵时,叶蓁蓁也没闲着。
确切地说,她迎来了她自入宫以来最忙的一天。
所谓整顿后宫就是,凡是对坤宁宫不利的一律想办法收拾,凡是能拖对手后腿的一律想办法留下,凡是细作以及疑似细作的都要想办法调职以及……不放过任何拴瞎的机会。
最后一条是为了分散仇恨,不让各宫的人把眼睛都盯在皇后身上。比如,翻出一些旧案假装有人到皇后面前告状,把僖嫔的人送给丽妃,把丽妃的人送给贤妃。
总之,经过这一番“整顿”,坤宁宫的人去了多一半,都跪在外头等候发落,各种罪名的都有。身为六宫之主,叶蓁蓁这里塞满了各处的眼线,只怕现在坤宁宫都已经漏成筛子了。这一点她从入宫那天就知道,不过要说查,不可能查得太清楚。因此对于被赶出去的那些,她并不确定每一个人都有问题。但是她让素月素风两个观察了一个多月,凡是有一点嫌疑的,最好都不要留,或者直接扔在二门外了事。其他各处也有被她捉来的,多是六局一司中平日里行止不端行事高调惹人忌恨的,对付这些人,虽然也有人恨,但多数是叫好的。她这也算收买人心了。涉及到各宫人员调动的,不在此列。
今日,大齐皇宫即将迎来本朝几百年来最大规模的宫廷杖责。
坤宁宫外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那阵仗十分骇人。不少人前来围观,有宫女太监也有各宫妃子,各个神色肃杀,仿佛吊唁一般;他们也不敢站得太近,怕沾惹上晦气。
王有才先扯着嗓子点了一遍名,被点到的人答一句“奴才知错”。奴才们每人一块方砖,跪得十分整齐,和郊外陈兵等待检阅的三大营遥相呼应。最后一个被点到的是繁春,她不和别人成行成列,独自拥有一长条方砖,跪在所有人的最前头,仿佛领头羊。
所有一百二十九名宫女太监都被点到之后,行刑开始。
行刑分三个级别:二十杖、四十杖、六十杖。大多数人都在前两个阵营,得到六十杖殊荣的只有繁春一人。
因为打手不够,所以杖责要分批进行,先打二十杖,四十杖的奴才做好准备。听着被打的人鬼哭狼嚎,外围观看的人无不咋舌,有些胆小的甚至背过身去捂着耳朵,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
至于那些等待挨打的人,就更难受了。大部分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有的哭有的叫,还有的早已尿湿一片。
二十杖下去,人早就没力气喊叫了,这帮人被拖下去之后,就轮到四十杖的了。
等到四十杖也打完,就只剩下繁春一人了。
经过前面两轮心理折磨,繁春已经吓晕过去,不过挨了一杖之后,她又醒了,惨叫连连。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丽妃杀气腾腾地赶来,王有才递了个眼色,坤宁宫两个力气大的太监把她拦住。
“敢问皇后娘娘,繁春犯了什么罪?”
“啊!啊!啊!!!”
叶蓁蓁在繁春的惨叫声中笑着回答:“丙丑年孙婕妤堕胎案,同年吴昭仪食物中毒案,次年僖嫔宫中纵火案,今年惠嫔落水案,哪一件和她没关系!”叶蓁蓁随口说了几个。她其实没查清楚这些案子,但是丽妃在这后宫之中向来肆无忌惮,有坏事情找她多半能找对人。再说,就算误伤又怎样,本宫就是要往你头上扣屎盆子。
“僖嫔宫中的火不是她放的!”
“那就是说其他几个案子是她干的?”
“……”
“丽妃娘娘,奴婢没事……啊!!!!!”
“你……血口喷人!”丽妃挣扎着,双目圆睁,又急又恨。
叶蓁蓁淡淡一笑:“敢用这种口气和本宫说话?素风,掌嘴。”
“是!”素风上前,刚要抬手,丽妃却冷笑:“你敢!”
素风毕竟只是个宫女,手停在半空,要落不落。
“她不敢我敢。”叶蓁蓁走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掌声被繁春的惨叫声掩盖,没有惊心动魄的效果,但丽妃的脸很快肿起来,脸上浮现出五个指印。
“你敢再打我一下试试!”
“好啊。”又是一巴掌。
许多人远远地看到叶蓁蓁打了丽妃两个耳光,都觉得很解气。
“你!你!你!你好样的!等皇上回来,等皇上回来……”
“皇上很快就回来,”叶蓁蓁挥了一下手,“丽妃精神失常,把她送回露华宫吧。”
丽妃被送走后,叶蓁蓁转身,对繁春说道:“方才你主子挨的这两耳光也是为了你,便给你折去二十板子吧。”六十板子下去真可能要她的命,叶蓁蓁还需要这奴才给丽妃出主意,暂时用不着她死。
行刑结束,奄奄一息的繁春被抬回露华宫,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就都散去。叶蓁蓁回到室内喝茶歇息,一头吩咐王有才把前些天粗略挑出的一帮子宫女太监领过来,她要亲自过目,仔细挑选。
“娘娘……”素风突然跪下来,欲言又止,面露愧色。
“怎么了?”叶蓁蓁放下茶碗,笑着问。
“奴婢没用。”素风对于自己方才竟然被丽妃的气势吓到,没有果断动手而耿耿于怀。
“起来吧,你没做错,是本宫思虑不周。你若是打下去,她必定记恨你,以后少不得伺机报复,素月受到的欺负,本宫不希望再发生在你身上。”她一席话说完,素风和素月都动容地看着她。
素月又想到另一事,不禁皱眉:“娘娘今日掌掴丽妃,确实大快人心,只是阵仗闹得如此之大,丽妃若是在皇上面前告状……”
叶蓁蓁胸有成竹:“她肯定会告状,但是皇上肯定不会为她出头。”
纪无咎这个人她不敢说了解,但也摸出几分脾气。他可以为很多事处罚叶蓁蓁,但绝不包括这种事。宠爱后妃是一回事,沉湎声色是另外一回事。丽妃当众顶撞皇后,大呼小叫,言行无状,本就失礼在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后教训她一下,并无不妥。他作为皇帝,倘若因为丽妃在他面前哭闹几句就指责皇后,怕是要背上“好色误国”的名声,一大群言官在等着他呢。
所以今天叶蓁蓁才敢明目张胆地修理丽妃。虽然手法简单粗暴了些,但是,真的很爽……
纪无咎并不知白天宫里头发生了何事。他从军营回来时,总觉得宫中诸人与平日有些不大一样,似乎许多人都……愁云惨淡了一点?
他不明所以,换了常服之后想在宫中走走,迎面便看到丽妃哭哭啼啼地赶来。
按道理说,皇后今天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想告状的人应该不少。但是大家都知道丽妃今日被皇后亲手打了两个耳光,想着自己没她惨,便都等着看她告状。丽妃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一宫之中主子奴才都被打,对方还是不受宠的皇后,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忍不得,听得皇上回来,便急急忙忙地前来找他倾诉委屈。
纪无咎听了丽妃的哭诉,随口安慰了几句,让她先回去。接着吩咐冯有德去调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有德很快回来,还领着几个证人,详细向纪无咎禀报了今日叶蓁蓁的所作所为,包括往各宫调换了些什么人,杖责了哪些人,丽妃说了什么导致她亲自上阵,等等。
纪无咎听罢,得知叶蓁蓁罚的基本都是坤宁宫的人以及六局一司那些不得人心的,难为她竟然能找到那么多人,搞出那么大动静,看样子她这“整顿六宫”的差倒是可以交了。
这女人的聪明之处在于,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实际也没得罪几个人。
不过……纪无咎目光一闪,问道:“朕放在坤宁宫的那三个太监呢?”
冯有德答道:“有两个被打了二十杖,已经打发去了别处,另有一个……”
“怎样?”
“另有一个,皇后娘娘以其‘长得太丑,有碍观瞻’为由,调去二门外扫路,并且命令他凡是皇后娘娘过处,必须回避凤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