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去找过工作,可是在那个国家,他的年纪属于未成年,他找不到正常工作。
他也去打黑工,去过百来公里外的养殖场帮人家去鸡场里抓鸡装货,搞得一身鸡粪,晚上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被蚊子咬得整晚睡不着,最后回去的时候在大巴上被乘客嫌弃一身鸡屎味,就当自己听不懂他们的谩骂;他也去学校附近的饭店上过班,遇到过来吃饭的留学同学,他笑着说自己来体验生活。后来老板把他开除了,说他作为一个服务员就要卑躬屈膝,而不是抬头挺胸,像领导巡逻一样。他为了自己该死的傲气,被开除了;最后一次工作是在离学校十多个地铁站口的一个便利店,去上班的时候已经买不起地铁卡了,好在地铁没人检票,他用自己已经空了很久的地铁卡装模作样的刷了刷然后跳过了闸口,去上班。可是没多久,还是被开除了,因为他用自己以前随手攒下的硬币换走了超市里的纸币,那个女老板没有说明原因,应该是想给他留点面子。
终于,撑不住的他放下该死的尊严和朋友借了钱,但是在那种奢靡的留学圈子,没钱,意味着退出。
第一年过年他还被一圈朋友邀请去在家里每人做一道菜喝得醉生梦死,隔了一年的除夕,他只能买得起一包烟,一袋薯片和两瓶酒自己在地下室的房间里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
再后来的一次过生日,他已经整整饿了三天,拖动着身子爬起来去橱柜里搜寻以前掉落的米粒,一小捧,不过百颗,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已经发了青霉,下了一锅清汪汪的米汤,就着冰箱里面包袋底已经发硬的面包碎屑。吃过那顿生日宴,他吐出了胆汁,在椅子上昏睡了一晚,第二天才起来收拾了那一地的呕吐物,一堆发臭的水渍。
那时候地下室的房租已经拖欠了两个月,房东下来敲门,他只能关灯躲在里面大气不敢出,再到后来从外面上了锁头,从窗子爬进房间假装不在家躲着房东。
咚咚咚,敲门声,像巨锤锤打在他心脏上,房东的谩骂声让他在黑暗中发抖,在黑暗中绝望。
终于躲不下去了,求了几个同学,都被拒绝了,甚至是之前一顺手给他买几千块钱一件衣服的讨好他的好朋友也躲着他。好不容易一个朋友答应收留他,他拉着行李做贼一般,在那个雨加雪的夜里,走了几公里,离开那个有着让他无比恐惧的敲门声的地下室。可是也就睡了一晚地铺后,朋友以女朋友要搬过来的借口让他离开了。
他麻木了,还是跟朋友道了谢,拉着行李走上了街头。那晚一起去养殖场打黑工的两个朋友收留了他,还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借了钱,又找了一个住处,替他交了第一个月的房租。
搬家的那个晚上,朋友一人买了一只两块钱的雪糕,那是那年他吃的第一支雪糕,也是惟一的一只。
新住处是一个套房,三个房间,一个中国籍老人,另一个也是中国留学生。厨房有冰箱,平时菜都是各买各的,各做各的,他只能趁老人出去上班,偷偷从冰箱拿一个他们的土豆炖汤喝。
终于,再也撑不住了,那天晚上,他坐在了窗台上,桌上是一封遗书,就一句话:“已然拼尽全力”。手臂箍好了绳子,听说用冰水敷不会那么痛,也用冰箱里的冰块冰了好久,另一只手上拿着从刮胡刀上卸下来的刀片。
他心里平静的很,就在马上划下去的那一刻,他抬眼望了望夜空,怔住了,很奇怪,大城市的夜空,他竟然看见了漫天繁星,很美很美。
第二天,从姐姐那里拿到了一点钱,买了机票,悄悄的回家了,什么都没带。
到了家里,见了父母,他以为自己会抱头痛哭,可是没有,好像只是出了趟远门欣然归家一般,只是多了一头已经扎成马尾的长发。
后来,三四年的拼搏,生活好起来了,两年换了三辆车,百万豪车开着,跟朋友谈笑风生。
人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经历过困苦,生活好了之后对于金钱看得很重;一种是苦过,生活好了视金钱如粪土,我那朋友就属于后一种。一掷千金的他让身边众人都以为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也总是笑笑说到只是命好只是命好,生了个好家庭。曾经那些帮过他的朋友,他加倍地偿还了他们,轻描淡写地聊着以前的困境。
他没告诉家人,直到如今有时候还是会突然醒来,一阵心悸和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境;直到如今他吃饭都习惯留一点碗底,怕下顿没得吃;直到如今,他依然惧怕那咚咚的敲门声。
我问他,那座山是否稳固,他笑了笑,问我:
“什么山?”
你们呢,又有什么样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