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们随徐恺来到他停在悬崖边的游艇上。他缓慢启动,最终疾驰而去。浪花与海风,还有微醺得我,都是我不曾拥有过的青春。还有两年,我将三十。三十岁,也是而立之年。我感受着海风,感受着肖觉在身边的余温,好奇心推动着我留在这里,随他们前往未知的海域。
我们停在一片海域上,这里一切平静。
肖觉为我披了件薄衫,我朝他眨眨眼,“谢谢。”
他耳朵骤得一红。
我见了嗤嗤直笑。
徐恺说,“我是上海崇明人。小时候大概读小学时候,跟外婆去海边溜达,见到海上飘着一团团火,我不知道是什么。外婆说,那是龙宫开门,明天去那个地方能捞到很多鱼,不过也会有大风浪。后来第二天,许多人在那里打到了非常多的海产品,可是傍晚时分大风浪突然刮了起来,有些人的船就此沉没消失。当地人说,他们被龙王带走了,去到龙宫成为了龙宫的一部分。那时候我就喜欢大海。”
肖觉对我说,“这个说喜欢大海的人,大学毕业后跑到了西北研究古建筑保护去了。”
我太好起了,“西北,东海,这个差距很大啊。”
徐恺又说,“读初中时候,我转学去了市区。那天也有个女孩转学过来。上音乐课时候,她就着夕阳余晖玩着手影游戏。那个女孩脾气特别倔,但是也是真的好看。和男生打架,随时随地为他人打抱不平。我就没见过比她更野比她更漂亮的女孩。明朗,她真的好看,比你还好看。她的眼睛有勾,她的嘴角也有勾,可是她不说话不打架只是坐在那里时候,和你很像,一样地忧郁一样地神秘。”
“所以你们早恋了?”我问。
星光中,他无力地说,“我不是英雄,她怎么看得上我。她大学没毕业就去西北参军了,剪短了头发留在了那里的军营。”
“额。。。。。。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徐恺点点头,“全班都知道。全年级都知道。老师们也知道。”
“那你告诉过她吗?”我问。
“我以为陪伴就是告知。她迷路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冒雨给她送交通卡,让她打车回家。每天早上在她必经的路口等她。偷偷去她的大学看她。关注她的各类社交账号。她喜欢喝奶茶,就在同学聚会时候给她点奶茶;她喜欢格斗,我就去学格斗。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那个机会等到了吗?”我又问。
徐恺深深叹了口气,站在船尾,迎风站立,像是随时准备投身大海一般。
“没有。我去了西北,找了她。去到她当兵的部队,他们告诉我,她已经牺牲了。牺牲在一线,勇敢没有任何犹豫。留下了一封遗书,让她的父母不要悲伤,只需要为她自豪。”
我和肖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彼此沉默。黑暗中,肖觉偷偷牵了我的手。我并没有拒绝。
徐恺继续说,“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就回了上海,回上海后随着几个同学去她家看望她的父母。她家还有个弟弟,这个弟弟带我们去了她的房间。书桌上有着初中毕业时候我们的毕业照,放在相框里。那张毕业照里,我站在她后面,看着她。”
肖觉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又问,“后来你就来了海边?”
徐恺说,“不是。后来我在上海的建筑院上班,谈过几个女孩,只是每次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又去了她家看望她的父母。这时候她弟弟也长大了很多,他一眼认出了我,给我看了她姐姐的日记,日记里说,她梦到过我,梦到我深情又悲伤地看着她,天上落下了许多红色花瓣。也说,其实我很好。那时候我突然明白,我太懦弱了,什么都不敢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是如果当时我能勇敢地去说去坚持或许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我看了一眼肖觉,眼中同样炙热。
风猎猎吹响,“后来我总是忘不了她在日记中的话。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心里是什么感觉。那种感觉太奇怪。我又辞去了工作,到处旅行。有一天来到这片海边,岛上的原住民因为政策和开发都搬到了沿岸居住,这等于是一座空岛。我坐在今天民宿的这个位置,大概每天从日出坐到日落,连续一个礼拜后,我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难受。我永远失去了一种可能,触摸到真心的可能,将真心付出的可能。能够触摸自己的真心和触摸到她的真心,我曾经拥有过这个可能。茫茫人海中,能够在年少未艾最纯真的时候相遇,本来就是一种奇迹和缘分。这种奇迹被我的自负自卑给耽误了,这种缘分死于我的懦弱和庸俗。”
后来他不再说话。
肖觉补充,“有天他胡子拉杂地来苏州工作室找我,拿出大学时候这份手稿,要我重新规划设计,说要在这个海岛上建一座民宿。他决定退休了。”
“嗯。肖觉设计好了。其实还有一点,她曾经在社交网站上说,西北的黄沙让她想念家乡的烟雨,退役后她要住在海边,好好享受水汽和海风。以弥补在西北吃的沙子。”
我们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徐恺对着茫茫大海吼道,“程愿,你还好吗?程愿,你还好吗?”
闷闷地抽泣声中,我们坐在徐恺身后不发一言。
这个民宿叫“乘愿而来”。我还觉得很浪漫。
肖觉松开我的手,站到徐恺身后,“下来吧。也许小程愿这个时候已经上幼儿园了,二十年后的某一天,她会乘愿再来呢。”
徐恺坐回到我们身边时候已经恢复原样,脸上再也瞧不出悲伤。他为我们每人倒了一杯酒,自嘲道,“还好游艇没有酒驾。”
我们在海边随风逐浪缓缓起伏,看天上斗转星移,喝酒瞎聊,看了日出后才再次回到民宿。
一夜通宵,我先回房冲澡洗去身上的味道,困意袭来便沉沉睡去。
我居然在梦里梦到了那个叫程愿的女孩。
是的,她真的很漂亮。她白得闪闪发光,安静的时候文文静静,双眼偷着忧郁和神秘。那是一双不亚于我母亲的眼睛。非常漂亮的凤眼,内眼角下勾,外眼角上钩,搭配一双剑眉,琼鼻红唇,嘴角也微微上扬,即使不说话瞧着也像是在微笑。她站在满墙蔷薇下,仰着头,细细闻着花香。她看向我,朝我招手微笑,那笑容璀璨阳光至极。
然后我就醒了过来。躺在床上想着那出梦境,一时惘然至极。
这个世界上有人勇敢又坚强,有人懦弱又自卑。大多数人属于后者,懦弱是因为害怕受伤,自卑是因为害怕失去。总是有瞻前顾后的犹豫,于是一天天地远离梦想成为俗人。
我起床,拉开窗帘,肖觉和徐恺已经在布置露台的餐厅,差满了粉色月季的花瓶放在了露台的餐桌上,咖啡和香槟还有雪茄,两个人时而聊天时而沉默观海。
我换了一身长裙,摇曳下楼。朝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朝我打招呼。
我坐到肖觉身边,看着他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对徐恺说,“其实我和肖觉也是从小学起就认识了。”
徐恺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故意望向肖觉。
他定定地说,“我喜欢了她十八年。从第一次见面起,直至现在。”
我的心脏砰砰地激烈地跳着,我接茬,“然后他给其他女孩画漂亮的人体素描。我就去美国了。”
尴尬。
长久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