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崇是从手术室醒来就决定退役的吗?
其实也不完全。
毕竟是坚持了那么久的事情, 单板滑雪,Big Air这两样东西, 好像早就变成了和人类要喝水、吃饭一样对于单崇来说同等习以为常的事……
至少在麻醉药醒来之前,单崇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的。
醒来后才知道,原定会进行三四个小时的手术最后进行了六个多小时,主治医生非常负责地告诉他打开他的身体后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糟糕一点点……
马尾神经有点儿受损,那个是管理人类自助生理排泄需求的地方,于是医生们站在手术台前给他缝这个部位缝了半天。
所幸应该没有大碍。
当时他的床边有父母和王鑫,戴铎把单善送回酒店休息,听说他们也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天, 单崇被推出来,他们才离开的。
他没什么印象。
醒了之后, 他看见王鑫, 当时想的是跟他商量翻了年,几个重要的赛事比如Burton全美公开赛、X Games、几个世界杯等比赛,全部安排在当年的三月份左右……
他来不及。
估计的全部错过。
想法跟王鑫说了, 王鑫倒是没多少反应, 错过就错过了, 当时距离北京冬奥还有三年多的时间,修养一年也不成问题。
单崇当时还挺意外教练这次没有嘴碎子, 他还以为醒来以后必然会遭到一波念叨, 还是那些讲破了天的安全事项什么的……
王鑫居然一个字没提。
像个慈父似的给他压了压被子,让他什么也别想,好好养伤。
接下来的几天, 单崇的队友或者是后辈或者是好友也陆续来看过他, 背刺来的最勤,自己的训练都不训了, 天天蹲在他病床前那表情悲壮的像是人在火葬场给他来送行……
而且这情绪一直持续到单崇穿上腰椎固定康复的那种背心,能够自己下床走两步以及方便,他还是那个鬼样子。
单崇的情绪也完成了从“是好兄弟”变成了“这人是不是有病”的蜕变。
这一天,单崇忍无可忍蹲在他床头削苹果的人那张哭丧脸,自己拽了那龟壳似的背心,慢吞吞系好穿上,坐起来。
“崇哥,”背刺问,“你上哪去?”
“上吊。”
“……”
“上厕所啊,”单崇穿了拖鞋,斜了他一眼,“要来给我扶老二吗?”
除了背刺之外,其他原本坐在单崇床边聊天和玩儿手机的队友都嘻嘻哈哈地笑……
男人扶着床慢吞吞地站稳,也没人敢来扶他,都知道这人顶着天蝎座的头衔,私底下可能上升星座或者里人格是个彻头彻尾的狮子座,要面子、臭脾气——
醒来第二天就把陪床的王鑫赶走了。
以及后来除了第一天穿龟壳实在是疼得不行让人扶了一把,接下来碰都不让旁人碰一下。
单崇慢吞吞进了洗手间,因为住的公共病房,洗手间还挺远,他自己慢吞吞挪过去,上了厕所,洗手,权当复健。
大概是他动作比众人想象中的快一点,他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背刺,你妈的,崇哥说的对,你别天天哭丧着个脸行不,他又没事,晦气得很。”
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男人扶着墙,没出去,正好靠着休息一会儿,听那些师弟和徒弟教育下背刺的玻璃心。
“我他妈不想啊,”大徒弟粗着嗓门,嗓音沙哑,“我就是一想到以后崇哥怎么办,就很难过。”
“他又不是从此腰断了,不是能走?”
“能走和正常蹦跶是一回事?”背刺说,“你没听崇哥说这几天腿麻?虽然医生说是术后正常反应——”
单崇站久了还真有点腿麻,面无表情地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他听见外面病房队友们纷纷陷入沉默,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这么长,有个人突然说,“昂,那也是,打了钢钉的也没原装的好用。”
“我听戴铎说,”另一个声音响起,“王鑫发现阿斗在看伤退的资料,两个教练吵的鸡飞狗跳,还是戴铎在拦着才没打起来……阿斗说是为崇哥想个退路,王鑫连‘退‘字都听不得,觉得崇哥修养好了就还能跳。”
“那阿斗怎么讲?”
“觉得不行呗,这么一摔先不说心理阴影,再摔了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阿斗也是疯了,练了那么多年的跳台搁北京冬奥面前,临门一脚退役了?这事儿别说单崇,是我我他妈拄着拐杖都要硬上——”
“硬上有什么用,你不得看状态啊,状态!”
这些人越说越深入,单崇听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也不太想听,于是伸手又把洗手间门打开,再用力关上。
“啪”地一声开门和关门声,这次很响,外面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男人等了十几秒,才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自己脱了龟壳,扶着扶手躺下了,把所有人轰走,让他们回雪场训练,别搁他这躲懒。
一群人全部走了,剩下的编外的背刺,病房路一下安静下来。
后者继续削他的苹果,单崇拿着手机翻看了下,看着看着感觉到手背上有束目光快把他烧着,他放下手机,对视上大徒弟的双眼,说:“看什么?我没事。”
背刺也不知道他说的“我没事”是指什么,就觉得毛骨悚然。
连带脸着上情绪驾崩了那么三秒,很快他恢复了平静,放下苹果和水果刀,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说:“崇哥,哪个职业公园滑手没拿过骨科赞助啊……你什么都别想,好好养就行。”
单崇笑了笑。
背刺一点笑不出来。
直到男人摆摆手,懒道:“用你安慰我?”
这是单崇术后第一次感觉到不适——
他清楚且明白地知道,队友背后的讨论并非出于同情当然也不是幸灾乐祸,他们只是就事论事地说一些事实。
只是这些事实令人难以接受罢了。
……
他的第二次不适来自于出院前。
当时接近年关,他已经可以背着那个龟壳似的背心满地溜达甚至开始进行简单的康复动作,每天从病房走廊的这头走到那头成为了他唯一的活动范围和娱乐项目。
骨科医生的办公室位于病房中间部分那个楼梯上去。
单崇也不知道那天他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想爬一爬楼梯或者是怎么着,护士站没人,也没人拦着他,他就这么上去了。
隔着门又听了一次墙角。
这次是他的主治大夫和家人。
他所听见的对话从隔着门,单母说“他是职业运动员这个事”,医生说“我知道”开始——
“这个事情他教练之前已经问过我了,我给予的答复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高强度、密集训练不可以,但是介于他的项目也不是什么对脊椎弯曲强度压力非常大的诸如体操、跳水这种项目,所以他要是一定不想伤退,可以继续坚持,那我们这边当然也不会说这种情况绝对不允许……”
医生的声音缓慢,隔着墙,带着医者该有的责任心,或许还有藏在麻木中的悲天悯人。
“但是我说句可能我不该说的实话,我之前有稍微了解了下关于滑雪大跳台的相关事项,那在所有的滑雪项目里,这个项目相比较而言是稍微可以说风险比较大的——您家里这个情况——”
医生含蓄地停顿了下,显然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私人方向的话题。
但是他刹车之后,换了个含蓄的说法:“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他在以后的比赛或者训练里不会再摔一次……这一次没事,不代表下一次没事,并且我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再出现同等的事故,下一次他可能不会像这次这么幸运,你知道他那个脊椎真的差点刺破了硬脊膜,那个就麻烦了,真的,只要再过去一毫米,你们这大年三十都不定在哪过……”
后面医生说什么,单崇没听进去。
隔着墙,他感觉到原本还能平静说上两句话的单母也跟着安静下来。
【你家里这个情况】几个字,像是魔咒。
足够让单家的每一个人停下固有的思想,好好思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于单崇来说,他站立在那儿的时间甚至久到让他觉得有点疲惫,他听见单母说:“要看他自己。”
“考虑下伤退,或者是换一个项目,除了跳台不是还有竞速吗?当然这些不是我该管的,只是我觉得眼下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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