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只狐狸的轮廓已经完成大半,剩下无非上色和题款。
杨朝夕跑了半下午,脑子里虽是兴味盎然,心下却始终空落落的。长源真人吃过午饭便已下山,却是观中典造朱介然师兄告诉他的,想来是师傅怕自己再哭,才悄然而去。
漫无目的地在观中走动,不觉间却走到了平日里鼓琴调筝的靖室。授艺的道长不在,里面只有一琴一筝,孤零零架在那儿。杨朝夕若有所思,便在古琴前盘坐下来,想着那晚的笛声,便断断续续地弹了出来。
这《折杨柳》本就是送别的曲目,初时不熟练,倒也无妨。但他索性无事,便直愣愣地弹了十几遍,到得后来竟已十分流畅,而曲调中的依依不舍之情,也慢慢浸入心绪,眼泪打在琴弦上、散成了更碎的水珠,琴声便戛然而止……
大雪封山的时日,道观中却也清闲了许多,便空出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在喜好或不怎么喜好的事情上。期间关大石、牛冲来过两次,无非送些菽豆、黍子和新打下的山货。还特意面告杨朝夕等人,家中亲人皆安好,窝冬的吃食、柴薪、兽皮毯子等俱已丰足,让他们安心修道,不必过于挂念。杨朝夕等四个道童,前脚红着眼睛送了关大石他们下山,后脚却已笑闹着做自己的事去了。
长源真人走后,杨朝夕便自然同关虎儿他们一起,在承虚子道长座下学艺。承虚子此人不温不火、中正平和,许多师兄私下里都说他像个儒生,少了几分修道之人超然物外的风度。后来偶然一次机会,杨朝夕斗胆就此事向公孙真人求证,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承虚子道长的过往,原也不是什么太过私密的事情,观中大部分人皆清清楚楚,只是过往惨苦,无人提及罢了。这承虚子道长本名韩奉樵,早年屡试不第,后返回洛阳府学做授业师傅。蓟州之乱时被贼兵屠尽家小,自己孤身一人逃出生天,跑到上清观避难。后来无家可回,便在观中留了下来,成了一名修道之人。公孙真人说完,却也谆谆告诫杨朝夕要时常成他人之美、勿触他人所悲,修道本就是求索上善之道,切勿南辕北辙。
梦里乾坤大,山中日月长。绵长的冬日仿佛瞬间离开,山雪渐消,杨柳微芽,斑斑点点的报春花,在更远一些的山坡上冒出了头。蓦然间一声春雷炸响,几只老燕惊回,地上的草都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春雨沥沥,和风细细,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便这般悄无声息地降临。
杨朝夕等四个小道童此时却放了农假,已打点了行装,向公孙真人、承虚子道长等人拜别后,随关大石、牛冲二人向杨柳山庄奔行。一路归心似箭,四个小道童却叽叽喳喳地闲不住嘴,争相跟关大石、牛冲说着在道观学艺的种种趣事,轻快愉悦的步伐、和着山林间鸣唱的鸟声,别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春景。
山庄近了,远远的便看到陆秋娘、张香儿、孙娘子、张木匠几人,在庄口的一棵柳树下站着。四个道童奔上去相见,便又是一番笑中带泪的疼惜。
既是农假,便有些实在的农课需要做。于家中而言,自是一种必然的助力;于修道而言,却也不离‘体悟’二字。于是关虎儿便随了父亲进山打猎,牛庞儿在外家翁张木匠那打打下手,孙胡念跟着孙娘子上梯田劳作……只有杨朝夕反而无所事事,被陆秋娘各种吃食管了几天,却没干成几件像样的农事。
晚间,母子两个抵足而眠,杨朝夕说些观中的事情,陆秋娘便静静听着。偶然也问起陆秋娘自己爹爹是怎样一个人,陆秋娘便尽量笑着告诉他,杨三郎是一个如何有勇有谋、为国征战的好兵士,惹得杨朝夕仰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