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天风渐暖,杨朝夕心中诸般苦涩,渐渐都转为麻木。
悲喜交加的梦境,长短相继,绵延了整个黑夜。直到天光乍明,庄中的鸡叫声响过三遍,杨朝夕还沉浸在关林儿回心转意的梦境里,不肯醒来。
这日清早,陆秋娘依旧放下吃食,不声不响地便离开了。杨朝夕看了看十几丈外,躲在一处树冠中的团练兵,心中颇感不屑:
关世伯,你终究还是不放心,怕我生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安排了暗哨盯着。然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若真的不管不顾、做些过分的事情,你们便防得住么?
如此愤然地想了一番,才溜下树来,将娘亲送来的胡饼,就着蒜瓣大嚼起来。吃过胡饼蒜瓣,又从水潭边掬起清水,喝到饱胀。正要起身上树,却见一个圆滚滚的人影,犹犹豫豫地向这便走来,待走得近了,才认出这人:赫然便是多日不见的牛庞儿!
杨朝夕本想奚落他几句,一想到关林儿已许身给他,不禁悲由心起,觉得自己才像个笑话。于是便装作没看见他,全身发力,手脚并用,两息工夫,便已攀回那处树杈。
牛庞儿已走到桑树下,仰头便道:“三哥!俺知道你心中十分不快。今日我牛庞儿便站在你面前,要打要杀,动手便是!若打杀了我,能消你心头之恨,也不枉兄弟一场!只是林儿妹子那边,你须得好生待她!”
杨朝夕双眼血红,咬牙切齿道:“老四!你是真的很蠢!这个时候还敢过来叫阵?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牛庞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竟从袖中翻出两把铁剑来:“杀不杀得了,得动过手才知道!你素来自持剑法了得,今日咱们便在这剑法上见真章!”牛庞儿说完,便将一把铁剑抛出。
杨朝夕纵身跃下,将那铁剑随手接下、挽了个剑花,冷然道:“你是老四,我便让你三招!三招过后,咱们兄弟情分便到此为止,我必取你性命!”
牛庞儿冷笑道:“要打便打,婆婆妈妈!怪不得林儿妹子不喜欢你了呢!”说完,竟挺剑抢攻上来。
杨朝夕怒意爆开、目眦尽裂,便再也顾不得容让三招,挥剑便向牛庞儿斩去。两人都发了狠,竟是招招见血、剑剑搏命,不过十息工夫,两人已交手数招,四肢、身体之上,全是被铁剑划出的伤口。
牛庞儿剑术平平,很快便左支右绌起来,双臂之上又连连绽开数道伤口。伤口不深,但血流不止,看上去惨烈异常。
牛庞儿冷笑道:“生死相搏,还敢留手!你这妇人之仁,也配自居大侠么?”
杨朝夕道功、武艺,与牛庞儿等人相较,早就不可同日而语。方才看似搏命,其实下手极有分寸,每剑落下、都尽数避开牛庞儿要害,只刚刚割开皮肤、便立即收住剑势。可见他对剑招力道的控制,已然入微!
而自己身上的剑伤,也不过稍露破绽,将身体反应放慢一些,才勉强留下些血口。这些分寸拿捏得极好的让步,在牛庞儿眼中却是极大的侮辱,更反衬出他的无能。是以恶语相激,要杨朝夕拿出全力来。
杨朝夕收剑而立,目光更冷:“你当真不想活了么!若不是顾及林儿妹子,凭你这三脚猫的剑术,也敢与我对招?!”
牛庞儿面色狰狞:“成王败寇!我若剑法不精,便给你一剑斩杀,死又何憾?林儿妹子自然跟你,岂不大快人心!”说完又是一剑劈来。
杨朝夕放开气势,道袍无风而自鼓,手中铁剑竟似承受不住后天之气的催动,“嗡、嗡、嗡”地振颤起来!
牛庞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气势,寒意从心底生出,很快变化成巨大的恐惧。然而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后退,这种生死难料的境遇,与四人当年遇虎之时,何其雷同!
想到当年“邙山四兽”一齐打虎的经过,牛庞儿心中涌过一丝愧疚。当时自己便要命丧虎口,若不是杨朝夕率先跳下来,带这关虎儿、孙胡念两人,用飞蝗石打瞎了那虎,此时自己,哪还有性命在这里叫嚣?
杨朝夕见他愣在那里,只以为是怯阵,冷冷地望向他,却不去偷袭。待牛庞儿回过神时,陡然一剑刺出!
牛庞儿顿觉凶兽袭来、寒毛根根炸起,下意识地挥剑去挡。然而这迅猛无匹的一剑,宛如巨石般,撞在了牛庞儿护在身前的铁剑之上。“当啷!”一声巨响,牛庞儿手中铁剑,生生断为两截!
杨朝夕剑势稍缓,仍旧向牛庞儿当胸刺入。眼见便有贯胸之祸,一声“住手!”响起,却是个儒雅的男子合身扑上,一脚踹在了牛庞儿身侧。将他踹得飞了出去,几下翻滚、便掉入了水潭中,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杨朝夕撤身收剑,才看清来人相貌,原来是王通儒的次子王贯杰,如今已是邙山团练兵的一名什长。这几日听从关大石安排,与其他几名团练兵骨干轮流在附近看护杨朝夕,防止他做傻事。
牛庞儿过来寻衅,他全看在眼里。本想着两个小兄弟打闹一番、便可消气,熟料杨朝夕战力可怖至斯,险些结果了牛庞儿的性命。于是终于忍不住出手,将牛庞儿救了下来。
牛庞儿在潭中扑腾几下,便湿哒哒地爬上岸来,吐出一口清水。王贯杰担心杨朝夕再度发难,便拖着手中长矛、几步奔走,护在了牛庞儿身前。
杨朝夕见状,仰天狂笑:“哈哈哈!你们果然串通一气,要来如此折辱于我!奈何技不如人,便要倚多取胜!你们才是英雄豪杰!哈哈哈……”
这几声狂笑饱含怒意,又以后天之气催发,响彻整个山谷。田间劳作的乡民、溪边浣洗衣物的村妇……无不抬起头来,为这笑声惊疑不定。也只有关大石、陆秋娘等寥寥几人,知道这笑声的源头,忙放下手中活计,纷纷向这边赶来。
杨朝夕笑过一阵,声音又转作了悲愤,热泪从眼眶滚落,单手指着牛庞儿道:“好!好兄弟!我从小把你当兄弟……你如今抢了林儿妹子,是我不如你……你却还嫌不够,又跑来折辱我,欺人太甚……”
牛庞儿面色通红,低头不语。王贯杰见他误会已深,想要解释几句,终究没能开口。往日里最是能说会道的他,此时竟也变得拙嘴笨舌起来。
杨朝夕见二人哑口无言,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一声清啸,拔剑而出!王贯杰顿觉一股杀机扑面而来,竟不亚于战阵上的搏命相杀。在战阵上趟出来的冷静,令他第一时间做出反击,长矛如蛇窜起,就要与那斩来的一剑拼个高下!
然而杨朝夕的一剑,却陡然化为数剑,“叮、叮、当、当”地斩在了长矛之上。王贯杰手中一轻,才看到长矛前端已然不见,地上全是被斩作数截的矛头和木柄,而手中所持、也只剩下一截木棍。王贯杰惊骇不已,从未见过这种剑法!
牛庞儿却已认了出来,这便是“新荷残梦剑”中的一招“莲叶田田”。匪夷所思的是,这原本虚诈的招式,竟被杨朝夕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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