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暮并不恼怒,饶有兴趣打量了一番覃清,才徐徐道:“天极,她果真是你女儿?倒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坯子,怪不得这小道士、要替她求情呢!”
覃湘楚自是不知,杨朝夕其实与覃清一早便相识。只是见这杨小兄弟与女儿同道相称、又几番回护于她,还道是之前他与曜日护法那一番玩笑话,被这杨小兄弟当了真。此刻见女儿如花似玉,更是极力表现、要上赶着给自己做女婿。
一念及此,眉头便皱了起来,心中登时涌出几分不舍:我家清儿素来金贵,这个小子武艺虽好、却不似世家子弟,倘若真许给他,岂不要跟着一辈子受苦?
杨朝夕、覃清两个,见柳晓暮言有所指,虽各怀心思,却是不约而同红了脸。杨朝夕连连摆手,便要辩解:“晓暮姑……”
“以后,叫我晓暮姑娘!”柳晓暮忽地打断他话头,笑中含怒道,“小道士!既然你非我祆教中人,咱们便平辈论交。这覃姑娘是你朋友,我便卖你分薄面,不与她计较。我祆教行事,虽不怕人议论,但若再有人当面乱嚼舌头,便莫怪我不客气!”
覃湘楚本欲继续求情,见圣姑竟如此看重这位杨小兄弟,不但与他平辈相称,更肯听他所言、不与女儿为难。当即又拜下道:“天极谢圣姑包容!”
柳晓暮微微颔首:“天极、小蛮,你二人将船上徒众安顿好了,便上来见我。”说罢,身形化为一道红光,便消失不见。
小蛮扫了眼船上的百合卫:“来人!去取半斤菽豆,煮熟漉干,加酢浆捣烂成泥,给那个牙尖嘴利的阿姊敷上,可以消肿散淤。”说完,又向杨朝夕展颜一笑,“公子忙完手中杂事,可来楼一叙。”
杨朝夕方才一直对小蛮“浴火重生”之事、颇感奇异,正想一探其中玄妙,便顺口应道:“自当叨扰。”
小蛮点点头,福了一礼,盈盈而去。杨朝夕转头看时,却见覃清正蹲在唐娟身侧,仔细替她察验伤势。
蓦然抬头、四目相对,覃清本能地闪躲开去,银牙咬着嘴唇,许久才幽幽道:“杨师兄,前几日你身受重伤,是方师兄、唐师姊将你留在方宅,又是求医问药,又是日夜照料……你怎可眼睁睁瞧着旁人欺侮唐师姊、却袖手旁观?你……你还是从前那个‘冲灵子’吗?”
覃清说罢,潸然泪下。
杨朝夕心中愧疚、默然片刻,才上前道:“今日诸事,一言难尽!如今祆教尚未脱险,难免草木皆兵。咱们既已上了这船,自当谨言慎语、莫去主动招惹为妙。待唐师姊醒转过来,小道自当亲自向她赔罪!”
说罢,眼睛看向那哭花了妆容的肿胀脸庞。原来方才羞愤剧痛之下,唐娟早已昏了过去,此刻正靠在覃清臂弯里,面上泪痕尚在,显得尤其凄楚可怜……
彼时,画舫西面,落日已擦着峰线,缓缓向白昼作别。
洛水浮光跃金,官道烟尘蔽树,一派纷纷扰扰的红尘景象。
官道附近,许多道绛红的身影、簇拥着一个个“圣女”四散奔逃。数丈之外,更多的人身着常服、提着着刀剑,远远地追赶。怒喝声、喊杀声、马鸣声、惨叫声,重叠在一起,交织成混乱的交响。
手无寸铁的寻常教徒,很快便与护着“圣女”的教中头目、卫兵们拉开了距离,乌泱泱地堵在官道上。仿佛惊惶的羊群,虽然被极力驱赶,却无如如何也跑不起来。
如此一来,倒也拖慢了洪治业手下之人追击的速度。看着眼前缓慢涌动的人潮,以及更前面渐行渐远的“圣女”,除了干着急外,竟是别无他法。
厚载门外,余晖只剩下一抹。打在城垣上,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壮烈。
伏在城门外杂树上、草丛间、土坑中的数百兵募,衔枚屏息,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神经紧绷,竟有一种异样的兴奋。
城门外的官道,只是通往长安的一道支路,南行几里后、还会与主路汇合,再一路折向西面,向香鹿寨、灵山坳的方向延伸。
脚步声越来越近,兵募们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正待一拥而上,将那入城的“圣女”团团围住、绑回去领个首功,却听几棵树上的同袍一声惨叫,跌下树来,脸颊上、脖颈上,竟插着几根细细的树枝!
“前有伏兵!速速回撤!”
随着那些脚步声中一声高呼,这队簇拥着“圣女”的人马,竟果断掉头、往东南方向的荒草间逃去。
“恁娘!快追!”
兵募们气急败坏、纷纷涌出,向那逃窜的人马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