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次第排开,沉默得近乎融于夜色。
楚明允俯视下方,山崩终于停下了,烟尘渐散,能看见乱石泥沙伴着破烂的席座四散,湖水都被染得发浑,被活埋砸死的人横尸在地,活着的众人还在惊慌无措,奢靡宫宴成了狼藉一片。
虽然还不清楚这场意外山崩的缘由,但机会总是不容错过的。
楚明允抬手接过长弓,搭箭上弓,拉满了弦。夜风吹动他鸦色长发,浅薄月色映亮他森冷侧脸,指下一松,利箭携千钧之力以闪电之势射出。无数箭矢呼啸着紧随其后,破空而去,箭镞泛着寒光,如一团黑雾般铺天盖地地朝着宫宴罩下。
就在这时,身披铁甲的侍卫们冲进了宴席中,挡在那些臣子前奋力挥刀,打算以身为盾拦下利箭,更有十几个持盾的侍卫在外围结成一个精妙的阵形,将迅猛攻势分化掉了大半。虽然还有人负了伤,但所有人的情绪在一时间竟全稳定了下来,连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几个文臣也不再慌张,一切骤然变得规整有序,居然硬生生抗下了这场箭雨。
处在灯火通明的宴席中,看周遭皆是幽暗一片,根本摸不清敌人在哪儿,最多只是觉察个大致方位,他们占尽优势,不能一击得手也无碍。崖上的影卫们换箭上弓,准备开始下一轮袭击,却见主上抬起手吩咐道:“等等。”
楚明允微眯起眼眸,望着下方,脸色倏然变了。
李延贞早已在侍卫长的护送下离开,余下众人也在侍卫们的掩护下匆匆往宫殿内撤去,唯有一人淡然而立,从容镇定,全局尽收他掌下指挥调度,是旁人如何也学不来半分的卓然风华,是苏世誉。
秦昭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只见楚明允眉头紧蹙,忽然意味难辨地笑了出声:“也是,我忘了,他怎么可能会听我的乖乖呆着。”顿了顿,他缓了笑意,冷声道:“先收手。”
“师哥你……”
楚明允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偏头问探查回来的影卫:“发现什么了?”
“回禀主上,可以确定是人为制造的山崩,在石缝里发现了残留的火药痕迹,应该与我们曾经的手法类似。”
“火药?”楚明允体味着这个词,轻轻笑了,“看来那个人是真着急了。”
秦昭道:“我们要怎么应对?”
“回程的路上不用再伏击李延贞了。”楚明允目光仍未从下方挪开。朝臣们已经躲入了殿里,苏世誉侧头正对人吩咐着什么,先前献舞的白衣舞姬随其他伶人自他身旁行经,她脚步凌乱,禁不住身形一歪便往苏世誉那里栽去。苏世誉回过头来,信手一扶帮她站稳了,舞姬的手却仍搭在他手臂上,一点点收紧。
楚明允抽过支长箭,扣上弓弦对准了那舞姬的心口,话还是对着秦昭说的:“把那边火药痕迹清理了,宫里人看到了查不出什么,只会打草惊蛇,然后你再派人去好好查查那些火药的来源。”
苏世誉意外地低眼看向舞姬,舞姬红着脸垂下了头,手上却依旧没有放开。苏世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转而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啧。”楚明允扔开弓箭,转身往山下走去,“他想要李延贞的命,那我就偏要让李延贞多活一会儿。有胆子在京中搅弄风云,却没胆子出现,他像只老鼠一样藏头缩尾了那么久,也该是时候露面了。”
宫殿里的君臣提心吊胆,宫殿外的侍卫严阵以待,维持着这个状态过了许久,再没有任何异动发生。侍卫长和禁军统领亲自带人过去把骊山搜了个遍,也没能寻找到半点踪迹,只好如实回报,猜想对方是见势不妙抢先撤离了。
李延贞闻言松了口气,没有责怪他们,吩咐人过去清理残局,顺便清点了一番。
好在有苏世誉及时稳住局势,只是几个侍从宫娥因山崩丧命,而官吏们虽有负伤,倒也不至于危及性命,此时已经传太医来包扎处理了。李延贞想了想,觉得筹划多时的千秋节宴就这么狼狈收场了委实难看,干脆下令就在这殿里继续宴饮作乐。
文武百官登时神情各异而又同样的复杂难言,忍不住都看了李延贞一眼,只觉得这位陛下心大得仿佛开了个豁。
他们各怀心事,但见楚明允和苏世誉两位大人都没说话,只得把心思统统咽回肚子里。
续宴上依旧琴瑟歌舞,但推杯换盏间总显出了勉强意味。群臣好不容易熬到了尾声,对皇帝陛下再恭贺一遍千秋万岁打算就此收场,却见苏世誉忽而离席上前,赞了几句那水中一舞惊艳全场的白衣舞姬,向李延贞请赐。
天下皆知御史大夫精通音律,从前宴上也不是没有带走舞姬伶人的先例,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人在意。然而他话音方落却是一声破裂爆响,刺耳至极,惊得宴上瞬间寂静无声。对面的几个官吏看得分明,那白玉酒盏是被楚太尉给硬生生单手捏碎的。
李延贞惊疑不定地问道:“楚爱卿?”
楚明允盯着殿中苏世誉的侧脸,松开手任碎玉哗啦落了满桌,不带情绪地答道:“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