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到了二人,一下辇,便带着自己的宫婢们迎着二人慢慢地跪了下去。今儿她来,没那日来时的装扮华丽,那日艳红的指甲全绞去了,只一袭翠色的长裙,无任何纹饰,发间也只一只简单的玉钗,更无施脂粉在面上,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是青白得厉害。
“平身。”
安阳煜看着她的模样,眉轻皱了一下,才低低地说道。
宫婢们连忙起身,扶起了云菲霜,云雪裳见安阳煜眉头微锁,只好上前去扶着云菲霜的手,柔声说道:“妹妹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了,身子还没好呢,千万别累着了。”
“自皇上回宫,臣妾还未见过圣驾,今儿来见见,免得到时候去了……还见不着。”她垂着眼帘,又咳了起来,咳得厉害,唇角都溢出了血来。
“进去说话吧,外面有风。”云雪裳连忙招呼着,众人过来,扶着云菲霜往里面走去。
“你也露个笑脸来,好歹是……管她是不是,她也病了。”
云雪裳回过头来,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责备道,安阳煜没好气地回瞪了她一眼,这回子她又不吃醋了,可是,她哪里能知道他的感觉?
进了殿,她二人隔着一张小桌子,坐在贵妃榻上,而安阳煜坐在老远的一边书案后面,低头翻着桌上的书册。云菲霜一直低头不语,她不说话,安阳煜和云雪裳更不知道讲什么才好,偌大的宫中安静极了,只听得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沙沙作响。
“对了,昨儿后院的茉莉开了不少,我晒了一些准备做花茶,煮给你们喝吧。”
云雪裳见气氛太沉闷了,便作出轻快的笑容来,大声唤过了顺儿拿来她收集的花
瓣,又令人把紫檀制的小茶炉拿来,就搁贵妃榻前的小桌了,在碳里洒了些香叶儿,用镏彩的瓷茶壶煮起茶来。
茶叶,是极好的清明前碧螺春,几片茉莉花瓣洒进去,沸腾起来,一壶青碧,满室幽香扑鼻。
“妹妹喝点热茶。”
云雪裳亲手沏了,先放到了云菲霜面前,然后再端了一杯给安阳煜。云菲霜谢了恩,双手捧起来,暖了好半天手心,才小声说:
“皇上,不知娘娘有没有说过臣妾的意思?”
安阳煜轻啜了一口茶,极苦!喝着,远不如闻上去那样好,是茶叶搁多了吧?他皱了皱眉,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好半天,才低低地应道:
“此事,朕不能允你。”
云菲霜抬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眼眶一红,又似要哭出来了。
“崔梦毕竟侍奉过朕,朕不纳她入宫,已经是亏欠了她,若让这母子的名份都不留给她,更是不通情理,菲霜,你好些调养着,朕问过御医,你只是太过抑郁,有些话,听过了便是听过了,不要搁在心上,你若想继续在宫里,你的一切,都不会变。若是想出宫去,朕也会安排好你的生活。”安阳煜沉吟了一下,缓声说道。
“皇上……”
可是话音刚落,云菲霜就急急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快,一下子就碰倒了桌上那杯茶,她伸手想扶,这时,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径直往桌上栽去了,那里可还煮着茶呢!烫了可怎生是好?
云雪裳蹭地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拔开那炉子,只见一道影子快速掠到,一把拖开了茶炉,一手扶住了云菲霜。
顺儿连忙带人来,收捡好了洒了一地的,还在明明灭灭燃烧着的炭火,把打湿的垫子换走,忙了好一会儿,殿内才复又安静下来。
“小心些,来人,送皇贵妃回宫,召御医好生伺侯着。”云雪裳扶着云菲霜慢慢坐好,安阳煜上前走了一步,沉声吩咐着。
云菲霜甩开了云雪裳的手,一把急切地抓住了安阳煜的手,仰头看他,泪水一涌而出,怯生生地央求道:“皇上,就不能可怜可怜臣妾么?臣妾知道,臣妾这一辈子,也别想再有孩儿了。”
“会有的。”安阳煜无奈,只得小声劝道。
会有的?
闻言,云雪裳楞了一下,云菲霜的眼中却迸发出了一些亮光。
安阳煜反应过来,尴尬地干咳了几声,松了手,退了几步,站到了云雪裳的身边,低低地说道:“回去歇着吧,有事让奴才们来说便罢了。”
“是,臣妾告退。”
云菲霜眼中的亮光慢慢退去,被泪水填满,她一手扶着宫婢的手,一手掩着胸口,慢慢地福了福身子,缓缓转了身,往外走去。
那样葱翠的颜色,本应是充满了生机的,可是,此时穿于她的身上,却像是被剪刀剪碎的一把青草,怎么拼接,也拼不出那盎然的春意来。
走到院中那株海棠树边上时,云菲霜停下了脚步,慢慢地,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了头,慢慢地往外走去。
之前,云菲霜去飞云院找二人时,也曾经在院中驻足去看那株大树,那表情一模一样,似乎是留恋,是不舍,是悲伤。
宫门,吱嘎着,沉闷的声响过后,紧紧地关上了。
天色愈暗了。
顺儿带人走来,用火折子点燃了宫灯,在青铜鼎里点燃了些许烟香,整个大殿里便充盈着这股淡淡的香味了,他在戒除血罗烟,更重要的是不愿意让云雪裳闻到这害人的血罗烟,所以现在正用这种烟香代替血罗,这烟香也能安眠,但是对他来说收效甚微,不过,起码是个开始。
“什么叫会有的?”她转了身,斜着眼睛瞟向了安阳煜。
安阳煜握拳,挡在唇前,干咳了一声,说:“等她出宫嫁了人,就会有了。”
“呸!”云雪裳赏了他一记白眼,刚刚云菲霜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任是个人,都会心软三分了,何况是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安狐狸?
她昂首,抬步往里面走去,大声说道:“传膳,我饿了。”
说完,转身又惊讶地说道:“奇怪,你在太医院的时候就喊着饿了,怎么着回来坐了这么久,居然连饿也不记得了?难不成真是美人在前,秀se可餐?”
安阳煜越发尴尬起来,若和云菲霜坐一桌上吃饭,他真是无法下筷,所以便忍着没出声,跟着她往里面走了几步,他又奇怪起来:“你也煮过茶的,今儿怎么放这么多茶叶?苦死了。”
云雪裳看了看那已经收拾好的桌子,心里也打起了鼓,面对崔梦的时候她都没有这种感觉。可是,今儿面对云菲霜,她真觉得有些害怕,又说不出是在怕什么,莫不是怕云菲霜伤心?
两个人互相瞪了一会儿,顺儿在旁边小声问道:“皇上,娘娘,可否传膳?”
“传吧。”二人同时出了声,又瞪了对方一眼,一人一边,坐到了桌前。
“她今儿穿绿色。”好半天,她托着腮,轻声说道。
“嗯。”
安阳煜低低应了声,梦儿以前就喜欢穿绿色,也不爱施脂粉,或许是云菲霜不甘心,想努力挽回一些旧情?
“她也怪可怜的。”云雪裳叹了气,抓起了筷子。
菜肴是热了好几回了的,一点也不好吃了。莫说皇帝有多享福,他们的饭菜都是一直用大锅温着蒸着,以备随时传膳所需,所以到最后,那菜根本就吃不出原本的鲜味了,还不如民间那小饭馆的菜好吃。
胡乱扒了几口饭,安阳煜就坐到书案那边,去处理白天没处理完的折子了,他不喜欢把当日事留到第二天,一定是要批完了折子才会去睡的。
灯光下,他微蹙着眉,在折子上批阅着。
向往了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便被这个男人生生地斩断了,可是,又能如何呢?情陷了,又没力气拖着他丢了这江山随她去天涯飘遥,只好跟着他走进了这深宫大殿。
或许,有他的地方,就是江湖天涯吧,她向往的,也不过是双双相伴的真挚情感罢了,只要这情是真的,又管是身在何处呢?
她窝在榻上,给他做着鞋。
他的寿诞不远了,以前给他做到一半的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好重来,选的是明黄的缎面,绣的是麒麟踏云。
远远的,几声猫儿的叫声传过来,在山寨中时,她的小饺子就不知跑哪里去了,那小野猫儿,从来没有属于过她!
就像人一样,不属于自己的,拼命争取的,也是一场空,属于自己的,怎么逃,也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