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没几个男人能忍心拒绝一个呵气如兰的少女的娇嗔。
相片出来果然很美,店家仔细着了色,裙红艳如玫瑰,长发乌云扰扰,嘴唇一点嫣红,定格成永远的二十岁。
她捧了相片,欣喜不已,连连道谢,结了钱就往校园去了。
她要把这照片,连同自己最娇嫩的青春年华,都送给那个医学院的周教授。留美回来的年轻翘楚,谁不爱?人人眼里都是倾慕,而他唯独只喜欢她。
她的红裙便是周先生给买的,他带她去舞厅约会,给她讲美国的逸事,见她朱唇吃惊地张大,他笑起来,珍珍,以后我去美利坚开实验室,你来不来?
他问的成竹在胸,因他知道她肯定是愿意的。
那时候新式青年都慕求一个琴瑟和鸣,自由恋爱,他与她正是如此。她自然是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个妻子的,但那不关乎爱情,不过是旧社会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把那还裹三寸金莲的原配放在眼里,正如周先生也从来看不上这旧社会的缩影一样。
她心里头知道,他们肯定离!
少女怀揣着那照片去了校园内的一座湖心小岛,这地方荒草丛生不曾打理,生着大片芦苇,是她与周先生时常约会的地方。
照片在那一晚送出了,因周先生老母身体抱恙,得北上回乡一趟,临别依依不舍,月下花前,互诉衷肠。
但他最终还是要走的。
她很有心思地留一最美的相片给他,相片里的姑娘琦年玉貌,又与他是灵魂伴侣,时时刻刻都在勾他回来,她笃定他速去速回。
段璀珍失算了。
周先生走后不到半月,内/战二次爆发,阵线转移,国/军北上,这片久经战乱的土地还未流完鲜血流干眼泪,攘外之后内也要安,这一回是骨肉相残,痛了百年的伤口还在撕裂。人如草芥,命如浮萍,从南到北,仍不得安。
这一片土地在经历着撕扯和分离。
人又如何能幸免?
周先生修书,说暂回不来了。
段璀珍说,那我等吧。
一等三年。
周先生的书信从一月数封,到数月一封,后来很久没有音讯,她急得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无心治学,文书荒废。
后终于等来了一封短讯,字迹仍是俊秀的字迹,写的话却叫她认不出故人。
母亲仙去,家中商榷多日,因兄嫂身份,恐难有安,友人再三劝说,将随机举家迁至檀香山。妻已有一子,不敢委屈珍珍,万般难言,唯剩勿念。
妻已有一子?
妻已有一子?
是何时有的?为何从不说?
她初时不甘心到极点,接连修书去恳求,为了那一腔痴爱,连尊严都不要了,说哪怕做小也好,思之如狂,思之如狂,若她识他时,他还未成家该多好?或许不至绝情如此!她日日回那约会处,长守不离,盼着奇迹出现,天见可怜,然而终究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信是寄了,久无回应。
待有信差来访时,递给她的是一摞死信——地址已无人住了,举家搬至大洋彼岸,檀香山。这倒是没骗她。
段璀珍青春蹉跎,都用在了等待上。
可等来的最终只是这一些嘲讽她似的退信而已。
内/战结束了,从此不再有人叹国破山河在,路上都是换上了绿军装的同学在欢呼,她失魂似的走在人群里,穿着一袭格格不入的红裙,走着走着,从大哭,到大笑。
哭够了,笑够了,大病一场,如死一次。
沪大说她荒废学业,劝其退学。
她病愈了,换上一身时下最受学生们喜爱的绿军装,一时间好像大家都变成了同样的军绿色,分不出你我。
她眼睛里没有光,很冷静。
她说:“同志,能再给我两个月的留校观察时间吗?我以前不懂事,现在我知道错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这份学业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主任推了推玳瑁厚镜框,打量她:“你其实还是适合国外,要不还是找机会出去看看吧,我校不太适合你。”
“我不要去国外。”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极冷,好像国外就等于一个地方——檀香山。
“我就留在这里。我会改的,你们可以改造我。我愿意被改造。”
她的眼神里闪着一种幽深的,恐怖的光。
“我留在这里,不会浪费剩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你们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比外面那些实验室做的更好。”
主任看着她,莫名地,起一身鸡皮疙瘩……
段璀珍坐在实验室里,想着那些如同前世般的岁月。
她冷淡地想,自己的人生是从那一天起,才算是彻底地走上正轨了,不是吗?
男人,女人……任何的东西,都是可以被利用的。她从此醉心科研,挽留生命与青春,为了得到更好的机会,她什么都可以付出去,她想要走的更高,谋求跳板,于是结了婚,生下了丈夫不爱的女儿,她便把女孩安排到清骊县老家去,省着碍那富商的眼。
后来丈夫死了,皆大欢喜,段璀珍有了彻底的自由和财富,便在这非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
已经完成了进化,人性这种拖泥带水的东西,对她而言早已就像白蛇身上的蜕,那是曾经拥有过,如今看来却觉得分外荒谬且毫无用途的东西。
她追求的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领头位置,是元宇宙世界的控制者,是掌握着对无数性命生杀夺予权力的造物主。
为此她需要更长的寿命,更年轻的血肉。
她已经走了七十年,还能再继续走下去。
那些不肯乖乖陪伴自己往前的人,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她那愚蠢的女儿是这样,蒋丽萍是这样……连段闻也一样。
人这一生,情最难破,她为了不让段闻走上他母亲的老路,在事情尚未萌发时就让他那个同学惨死,不然他以为李芸房里的锋利物是哪儿来的?一切当真有那么凑巧?
李芸死后,她知段闻疑她,但那已没什么用了,想复活李芸,便要保护好曼德拉,只有这岛上不受伦理道德约束的高科技,才能隧了他的心愿……
一个人只要有需求,就会有软肋,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这座岛上,无论对她是敬是憎,就都必须要保护好她。
“太婆!!”耳麦嘶啦一响,里面忽然传来了安东尼的呼叫。
段璀珍睁开眼睛,从万般思绪中回神:“怎么?”
“他醒了……贺予醒了!!”安东尼的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激动情绪,“那个血蛊的扩散装置成功了!就在刚刚!!”
“您打开视频,我刚把他带到了操练室,我给您传来了他在那里的测试记录!”
段璀珍立刻把旁边的显示屏打开了,调到了操练室的频道。
那里果然传输了一份清晰无比的录像——
贺予确实已经清醒,他脸色是带着一丝森森阴气的苍白,他就这样站在操练室内,左耳耳侧戴着操控大脑的银饰,紧紧贴在他的血肉之上。
而在他心口处,那个扩散血蛊影响力的菱形器械正发出荧荧光亮,贺予扫了一眼镜头,目光没有任何焦点。
那是被完全洗脑后的状态。
他问安东尼:“说。你要我做什么。”
安东尼的声音从镜头后面略显颤抖地传出来:“你下个命令试试,对着……对着远处那些人。”
镜头一抬,追向操练室尽头处被保镖控制着的十来个俘虏,从画面上可以看出,他们离贺予非常远,远大于狙击枪的无瞄镜射击距离。
贺予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又问安东尼:“下什么命令。要他们的命?”
安东尼倒也知道俘虏来之不易,尽管他很渴望看到最刺激的画面,但他还是说:“不用,你让他们全部下跪——快,试一试!”
贺予就把视线转到了那些俘虏身上。
他似乎觉得这实在是太简单了,举止间都是懒洋洋的。
在那令其他人紧张到无法呼吸的气氛中,贺予只是微侧过头,嘴唇轻翕,似乎对那银质耳麦下了道命令,瞬间——
远处那十几名战士纷纷倒下,跪拜在地,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瞬间将他们全部推压在了地面,额头触上冰冷的砖!
那动作整齐地就像排演了上千遍,贺予对他们每个人的操控都是同时的,竟没有分秒相差,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逃脱……
录像播放结束了。
安东尼的声音激动地从耳麦里继续传出来:“太婆……你看到了吗?操练室还是太小了,这些人太少了。但测试表上得出的数值显示,经过这个装置的扩散后,他的血蛊可以一次控制住至少三百人!反应时间只需要零点一秒!”
段璀珍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对安东尼道:“去联系段闻,将血蛊送至前线。”
她的眼神不是阴冷,不是残酷,而是根本没有任何的人性。
“让破梦者们自相残杀去吧。”
“是!我这就安排!”
安东尼挂了线,眼神闪着狂乱兴奋的光,而与之相对的,是这间操练室里,贺予冷而无波的杏眼。
曼德拉装在他胸口的这个控制器,仍然在他进行无间断的巩固洗脑。
他的眼睛变得像极了段璀珍的眼睛——那是一种,明明记得一切,却也看淡了一切的眼眸。
除了曼德拉的信仰,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
“太婆让你和我到前线去。”安东尼说着,飞快地启动了专门配合贺予的保护装置,那也是一台新发明的特殊设备,一种跟随式轻型防弹掩体,带有火炮功能。这个在视听混淆之下,于正常人眼里看来会被夸张成类似于重型机甲的东西,非常恐怖有震慑力。
安东尼道:“走吧。”
贺予没有动,而是依旧看着窗外。
安东尼:“怎么了?”
“我记得我还有一个约会没有赴。”
此话一出,安东尼顿时警惕起来,戒备地看着他。
贺予安静地伫立了一会儿,属于他本身的那种心念在他身上掠起轻微的涟漪,但又随着干扰装置的强势洗脑,而被悄无声息地按捺了下去。
“没关系了。”最后他站直了身子,整了一下袖扣,朝安东尼走了过去,“好像,现在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安东尼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把气吐出来:“……是啊。”
贺予推门而出,光影随着大门开合而在他脸上切割出斑驳光影,照进他无波无澜的眼睛里:“走吧。”
与此同时,地下囚室的克隆人卢玉珠瞪大了眼睛。
哪怕她是感情被做过钝化的人,依然被谢清呈刚才对她说的话给震慑住了。
“你……你确定吗?”
“你不信的话,可以让段闻亲自验一验。相信初皇的存在,他应该是宁愿弄错,也不会愿意放过的,不是吗。”
卢玉珠克隆人:“……”
谢清呈抬起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庞:“让段闻来见我,我会给他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