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震响,浓烟腾起,残片碎玻璃渣飞溅一地。
但令人意外的,爆/破所涉区域并不大,可能是那个易/爆反应堆里面的溶液并不会造成大规模连锁反应,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亡人在天看着,这台装置最终竟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警察、军人。
它只是把李芸,以及李芸紧紧保护着,拥抱着的段闻给阴错阳差地拖下了深渊……
李芸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激活了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他完全复刻了二十多年前的保护动作。
可是他没意识到,这一次砸下的不是灯牌,是会炸开的机械……
硝烟,终于慢慢散去了,露出一片焦土。
郑敬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看着段闻浑身是血地淌在李芸改造人的身下,大股大股的血水正从段闻的动脉中流淌出来。段闻全身的皮肉都焦烂了,胸口虽然还有起伏,但也越来越趋微弱。
郑敬风看着他。
说来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欺骗和背叛实在太过悲哀,也太令他震撼。这种复杂的感情竟超过了一场浩劫终将结束的喜悦。
他喘了口气,战靴踩在积满了残片废铁的焦黑土地上,一步一步,一直走到段闻和李芸的躯体边。
他低头,看着那个连面目都再也认不出来的男人。
“为什么。”
他问他。
脸颊肌肉耸动,眼泪落下来,雨一般滴到了段闻的脸上。
“陈黎生,为什么?啊?……你没有感情吗?!你不知道你师父他是没有任何义务对你这么好的吗?他那时候那么累,还每天事无巨细地教你,照顾你,他说你是个好警察!你会是个好警察!!陈黎生——你为什么啊?!!他替你挡过歹徒的刀!你说你不想回家他就带你回他家去!他对你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你到底……你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郑敬风已是泣不成声。
“你在设计他们的死亡的时候,你在害死……给你做过饭,陪你看过病的师父和师母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陈黎生……你告诉我你是什么心情!!!”
段闻躺在地上,他仍被李芸紧紧拥抱着。
那是一个保护同伴的姿势,其实他的师父也曾这样对他做过。
这个时候,段闻的意识已经完全回来了,但他也已经快听不清任何的声音了。
郑敬风的怒吼显得很远很远。
段闻呼吸微弱地这样躺着,他原本是不会这样轻易死去的,在最后一秒钟,他的意识超过了段璀珍的脑电波,他重新回过神来——他本来可以躲开这个砸下来的爆/炸装置。
就在那一秒,他是可以推开李芸,自己躲开的。
可李芸紧紧抱着他,天真地,想要保护他。
于是也就在那一秒,他犹豫了。他迟疑着没有把李芸用力推开自己逃出去,他在那决定生死的一秒钟里,盯着李芸的眼睛。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像很多年前,李芸在小酒馆外,扑上来替他挡住坠落的重物。一个少年望着另一个少年。
沉静的眸子盯着同样沉静的眸子,只是一个是假无心,一个是真无情。
就这一秒钟——
段闻错过了最后的逃开的机会。
血,不停地顺着伤口流出来,他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总是不避讳生死胜负的。
在他看来,人生就像一盘棋局,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就会满盘皆输,他对此并无什么不可面对。只是——
为什么,那一秒,他犹豫了呢?
他好像也不知道。
他是一个自幼就被段璀珍练就的真正的“机器”,没有感情,绝对理性,追求永生和科研最伟大的真理。
老郑问他,他杀死师父师母时是什么心情……
是什么心情……?
曼德拉筹谋着杀谢平周木英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那天他就看着那大货车发出的火光,他没有任何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日理万机,忘记了许多事。
却独独忘却不了那场大火。
就像他也忘不了李芸发现自己是黑/警时,那双写满了失望的眼睛。
段闻闭了闭眸,他已经动弹不了了,唯独眼珠还能转动,他把最后的视线投到了李芸改造人身上。
他看着李芸最后保护他的动作。
他用仅剩的力气,盯着李芸,低沉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那个浑身是血的替代品、再造人,也用最后的力量,沙哑地说:“我……只是……本能……”
段闻瞳孔一缩。
一瞬间,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现了那个年轻警官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脸。
二十多年前,李芸在小酒馆的灯牌砸下来时,也给了他类似的回答。
可人的本能,人的感情……是什么?
他研究了近四十年,从书里研究,从实验室里研究,从细胞里研究,从别人身上研究,藏在和善而绅士的假面之后研究。
他有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参透了,他对人性的琢磨鞭辟入里,已经可以任意拿捏。只要他想伪装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可以做到成为那个人。
正因如此,这些年,不乏被他利用了还对他死心塌地,爱之入骨的男女,比如卢玉珠。
比如那些比卢玉珠更加面目模糊的过客。
他和他们纠缠游戏,试图在其中感受人的喜怒哀乐,可到了最后,他竟然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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