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心头一颤,浑身瘫软。半晌回神,猛的抬头,双眼直瞪张居正,目若千刀,怒火中烧,寒光振振。
张居正也不回避,黝黑的瞳孔平淡如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成王败寇,全凭本事。
大理寺卿府邸,昏迷三日的高仪再次幽幽转醒。听闻此事,悲痛欲绝,自责万分。原来那日高拱走后,高仪突然病情巨变,再次昏倒。没想到会误了大事,害了老友。他思及此处,痛不欲生,终吐血再次晕倒。
紫禁城上空,浊云漫天,乌云密布,阴郁不堪。
朱翊钧遥遥的站在主殿外,听着远方朝臣传来的悲戚怒骂声,稚子无谋,懵懂无知,罔顾忠臣,阉党乱政,心头百感交集。
“罪臣高拱拜见皇上。”
朱翊钧再见到高拱是在第二日的下午。高拱虽已被罢黜,贬至回乡。但他数十年官至极品,没人敢怠慢,就怕他日后再次起复。明朝便是这样,为官起伏不定,时而显赫,时而落魄。
高拱一生大起大落,几经周折,高至首辅,低而囚徒。现在心已稳静,大悲之情淡却许多。
“先生不必如此,传道授业即为师,先生乃帝师,多年教诲终不敢忘。”
高拱有胆有识,是穆宗皇帝心腹之臣,被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人生如梦,倒不想会栽在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高拱才长长一叹,道:“臣老了,已是耳顺之年。事已至此,计较再多已是枉然。臣多年未能还乡也有些想念了,如今也算是一了夙愿。”
又道:“臣若去了,皇上愈立谁为首辅。”再道:“怕是张叔大罢,放眼朝堂唯他之才学可为首辅。”
朱翊钧闻言不明其意,却还是颔首点头承认。
高拱百般不喜张居正,却也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才华谋略天下无双。他看着朱翊钧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我不喜惟约为人处事放散敷衍,却也佩服他审事察色,眼光如炬。严嵩徐阶当朝如此,如今亦然。”
朱翊钧苦笑,“太师大才,只可惜心不在此。”
他与杨博厮混久了,什么脾气算是掌握半数,可为军师,绝代无双。若要他挑大梁,溜得比兔子还快。
“惟约兄看明白了,老臣却是看走了眼。”他说道此处,深深的看了眼朱翊钧,一叹:“若不是昨日去了慈庆宫,臣还不知皇上竟会有此成算。惟约兄教的好啊!”
朱翊钧一听,表情有些讪讪,不知该说什么好。把人家算计了,如今来夸你聪明,是不是该回声谢谢。
下午的阳光洒落地面,荡开点点光晕,窗外鸟鸣乍响,不知又过了多久。
少顷,高拱又开了口,道:“张叔大,鼠辈也。”朱翊钧听了忍不住嘴角一抽,心下暗笑。张居正背后捅刀子的事,以高拱小心眼的性格,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又道:“他心思狡诈狠戾,为人更是不择手段,我素来不喜。他为相,必会独断专行,揽权摄政,皇上不可多加依赖,早作打算才是……”
朱翊钧心头一凛,知道这是高拱在教他,不再言语静静听着。
高拱瞥了眼小皇帝,忿然又道:“冯保,豚犬也。”
再道:“冯保此人,私欲极重,奸诈弄权,贪得无厌,权术乱政实乃国之大奸。皇上如此信任有加,他日必将悔不当初......”
他说完就不再言语,立在当地只看朱翊钧的表现。
朱翊钧心中千思万绪,触动极深,最终只留一叹,深吸口气,对着高拱恭敬的折腰一拜。
少顷,他才直起身,缓缓道:“老师所言,元筠省得,铭记于心必不可忘。”
再抬头直视高拱,又道:“不知昨日娘娘所言,先生可有忘?”
朱翊钧笑眯眯的看着,显然也在等他的回答。
高拱笑了,笑得大声。他很少笑,都是肃着脸,朱翊钧也是第一次见,此刻他却笑不出来了。这会儿他眼中的沧桑忧色淡去了些,不似方才那般浓厚。
“皇上放心,臣人虽老,记性却未弱。”高拱说完从袖子掏出一物递给了朱翊钧,又道:“此乃老臣亲笔写下,臣有负先帝所托,明日一去怕是再也不能归了。老臣一生执政为明,这一把老骨头,临到头若用的上,皇上拿去便是。”
他这么说完,郑重的跪下对朱翊钧拜了四拜,转身走出了乾清宫,口中吟唱道:“
谁言吾党命多奇,荣美如君历数稀。还乡归去翻是客,回车……”
朱翊钧目送他离去,听着歌声一怔。少顷,才把手中锦笺缓缓打开,满满当当的人名一目了然。朱翊钧一见眼睛一亮,欢喜的揣怀里,小心宝贝的收着呢。
翌日
高拱离去,临走一击,朝臣响应,罢免冯保,无可奈何,司礼监一分为二,五五分数,冯保诸党,半数斩羽。
杨博在高拱离去的那日就回来了,那天送别的人很多,他也亲自送高拱出了城门。他们交情不深但杨博还是这么做了。
事已落定。杨博回城就直接进了宫,他那日躲得快如今就要来安抚朱翊钧了。
“老臣拜见皇上。”
朱翊钧并不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疏。片刻功夫,才悠悠开口,道:“三晋之地,风景秀丽,景色宜人,太师好闲情,此行怕是收获颇丰,不若于朕说道说道,也好开开眼界。”
显然早已知道朱翊钧会这么问他。
杨博抚须,笑道:“一把老骨头咯,哪还走的动。只是没想到,区区数年,蒲州变化甚大,难免耽搁些时日。”
朱翊钧闻言,心中不信,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先生离去几日,现下京城如何。”
杨博缓颜笑道:“短短几日,日新月异,感慨万千。”
“朕呢。”
杨博哂然置之,并不言语。
朱翊钧等了半天都不见杨博开口,忍不住说道:“先生想什么。”
杨博笑了笑,才开口道:“在想怎么夸赞皇上,才能既让皇上高兴又不生出倨傲之心。”
朱翊钧闻言身子一直,他的心情确实有些洋洋自喜,却不想若没有杨博的从旁提点,和陈太后的协助,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得到高拱的支持,谋取到最有利的地位。
杨博见朱翊钧不说话,道:“皇上做的很好。”话中带着笑意,显然对这结果也很满意。
乍一听杨博肯定了自己,心里头还有些喜滋滋的。
不过,朱翊钧脑子还没糊涂,吸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先生教诲。”
杨博也不回避受了这个礼,他见朱翊钧明白,就不再多说什么。
半晌,他才悠悠开口道:“如今大势已定,皇上该如何。”
以后该如何,他想一展雄心壮志。
朱翊钧正想说点什么,杨博狡猾一笑,贼兮兮的又道:“不知皇上可有心于老臣学学道法,以道治心,修身养性,涤初玄览。”
“心宽意广,厚德载物,大象无形,治大国,若烹小鲜。”
朱翊钧一听满头黑线,杨博还真是无时不刻都在宣扬自家学派,又是一通言语诱惑,想方设法的让他学道家理念,传言道法奥妙,夸得天花乱坠。
以道修心,神闲意定,壶观日月,遨游天际,上至九万里,下落三千尺。
无为修心,朱翊钧以往看不上,更喜欢张居正的实学,干实事,但如今看来似乎也挺不错。
“今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 第一卷·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