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铅云若沉坠下跌地重物,以每小时十五公里的速度向北方叠次推进,每推进一段距离,天穹高远处似乎像有一个挥汗如雨的人用兜子遮着自己的汗水。尔后咧着嘴,抬起自己孔武有力的双臂,将铅云向地面压一压。
铅云从南方而来,像一位跳高选手一般跳上高原,四目俯望,一时洋洋洒洒诗兴大发,一路积蓄着浓浓的雨气,有若诗人的才气般,只待时机一到,便将自己体内的墨水遍洒人间,留下无数墨宝。
它磨磨蹭蹭飘过阿列克城,这座距离撒叶城最近的荒族城市已经在烈烈大火中成了一堆废墟,无数从未曾有过的吊架在城头前方竖立起,飘荡着数不尽的死不瞑目。它沉默地继续朝着北方推进,没有一点儿兴趣在这里挥洒自己的才气。
蛮横地巨剑被持剑人当做一柄缺刃口的大斧狠狠地砍在了对面冲上来的荒族军士身上,喷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甲和脸面,以至于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
他毫不理会这人是否已经被自己一击必杀,双臂紧握住巨剑剑柄沿着那道巨大的犹自向外喷血的伤口斜次横拉,对方圆瞪着双眼,努力地抬起头朝着天空看去——
云?死前看不见大地飞絮,是不忠诚的表象。
我——不忠诚?
他的思考在脑海中猛然一断,就此倒地不起。
持剑人将巨剑随意的放置在一旁,这附近已经没有敌人了,尸体是这附近唯一的背景。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水,随即弯下腰将敌人腰际上的扣带解开塞进自己甲胄内,那里胡乱塞着大约十多个这样的扣带。
一个扣带,代表一个荒族士兵的死亡。
他正准备站起身子,不知想到什么又蹲下身子,伸出有些伤口的手掌,手掌并不大,看起来像是女孩子的手。
手一把揣进敌兵的胸腔中,在里面摸索片刻之后,猛地向外一拔,血淋淋的手掌上摊放着一颗红色的心。
他看着这颗红色的心,手指在心肉上搓了搓,似是感受上面残留的温暖。
而后,反手扔了出去。
“差不多。”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清楚音质。
他靠着城墙,坐在一个死去敌军的尸体上,伸手将自己的那柄巨剑拖过来,抚摸着它上面经过无数次砍伐后卷曲的刃口。
垂着头,用食指在卷口上一跳一跳的拉扯着,然后是其余指头有节奏的点着,像是在弹一首曲子。
远处忽然响起一声长哨,他心里微微一颤,手指不小心勾到卷口的刺口,一滴血珠顺着刺出的小点溢出来。
他低着头张开嘴将手指啜在嘴唇上,另一只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子,一脚踢在那柄巨剑上,然后小跑着头也不回地往哨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
“你的巨剑呢?”说话的人是个身形瘦小精悍的男子,戴着深黄色的头盔,拧着眉间,话语中带着一股子凌烈劲儿。
“刃口卷曲,扔了。”他依旧低着头缓缓啜着手指。
“抬起头。”精悍男子神情冷淡,沉声说道。
他迟疑了片刻,随即抬起头,望向男子。
精悍男子眉间颤抖了一刹,随即恢复平静。
这双眼睛......
那是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小巧的鼻子,樱桃般的小嘴,整个面容即便凌乱着血水,依旧精致地令人窒息。
更何况,他面容上的表情平静,毫无涟漪,双眸始终看着自己的眼睛。
“报上你的番号。”精悍男子不易觉察的将准备抬起抽打教训的手放回腰腹间。
“北方军团,第四旅,第七队,六排,排长——越仲厉。”他昂着头,大声地回复道。
声音洪亮,没有女性的婉转。
“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误!”精悍男子听到他的声音,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想法,随即感到自己刚才的原谅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提高音量大声责问道。
“人在,剑在。人亡,剑亡!”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换来啪地一声重重的耳光。
他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根本不像刚才在城墙处被卷口刺破手指就去吮吸的人。
似乎一巴掌不足以打醒他,精悍男子双手开弓,啪啪数声,没有一个巴掌留了力,狠戾之气望者却步。
精悍男子打完之后,指着营寨,命令道:
“今夜六排值夜。越仲厉!”
“到!”他昂着头,一张脸满满的都是被耳光扇出的红,口腔内的鲜血顺着嘴角溢出血丝。
“作为惩罚,今天营寨茅厕由你一人清理!”精悍男子,随即放松语气又说道,“刃口卷了,也要带回剑。这是军人的生命。下不为例。”
“是!”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清明无碍,回应更是毫无怨怼。
“解散!”
......
这里是修罗殿北方军团正式发动对荒族战事以来第二次大规模进攻,刚刚被他们攻克的城市,是荒族在高原南方最后一座城市——米兰城。
自从兵不血刃地拿下撒叶城之后,在荒族军功贵族的帮助下,阿列克城在顽强抵抗了四天后,被城内的军功贵族出卖给修罗殿。
伏戌波未曾亲临对阿列克城的战争,指挥这场战斗的是罗族的罗羽侍卫,他第一时间下令,屠杀整个阿列克城男性,三十岁以上女子全数杀死,其余女子全数被随行而来的人口贩子,经过交易,不知将会被贩卖到何方。
之后,便是对米兰城的进攻。
米兰城对于大多数修罗境民众而言,并没有什么印象。
它是作为撒叶城的一个屏障而存在的。
有人揣测当年在撒叶城建立之后,便在其东北方向建立起米兰城,就是因为萨拉丁知道这些军功贵族不靠谱,迟早一天会反,所以提前做着准备。
准备的结果是,米兰城耗费了修罗殿七天的时间,才生生拿下。
修罗殿甚至不需要去考虑屠杀,因为整个城市内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越仲厉杀死的那个士兵,大概是米兰城最后一个身着甲胄的兵。
......
越仲厉将粪池用清水做了最后一次冲洗,抬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挑了挑眉眼,笑了起来。
随即他抬起头,看着天穹上空一直积压着的铅云,云层一直向北方连绵,看不到尽头。
他朝四周看了看,现在已经快要入夜,营寨内大多数人在晚间操之后,纷纷和衣而睡。他抿了抿嘴唇,润了润自己的喉,一股腥气依旧萦绕在他的嘴中。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从甲胄内掏出一块馍馍,干裂的嘴唇咬着干硬的馍馍,难以下咽。
越仲厉皱了皱眉,想起军营内发放的那些食物,瞬间就觉得自己手里的这块馍馍是世间最容易下咽的东西。于是他张口嘴,一口咬上去,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腹,在原地跳了跳。
尔后,他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抬起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面,泪水顺着他的眼角不停地流出,晶莹的泪珠如珍珠一般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小声地哭泣了一会儿,他抹干脸上的泪水,整了整自己的形妆,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桦木雕。
从外表看,木雕是一个清俊温和微笑的男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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